杜画垮着肩身,双手无力地搭在栏杆上。
高楼阳台很空旷,阳光很烈,风很大,把她的一头秀发吹得丝丝凌乱。
她穿的很单薄,孤身极目远眺。
三架飞机在空中留下长长印记,像粗重线条的线头,被一只无形的手拉着向前,终点是藏在不知处的针眼。
海面黑蓝,浅波荡漾之时会浮动出细碎的金光,说不上是百只还是千只货船,稳稳地照既定航线行驶着。
有些马上就要到港……
有些才刚刚启航。
就这样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了很久,也吹了很久的风。
直到胃部隐隐作痛,杜画忽然浑身控制不住地激灵了一下,
等缓过气,手指后知后觉地揉上酸胀的太阳穴。
疲惫地闭上双眼,放空的时候,杜画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现在突然昏倒的话,不被人发现,躺在地上,
失温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时,
Selina正要叫她。
她看到杜画一个人站在台面边缘,整个人纸一样薄,白纱外套和棉麻裙摆被吹得扬起,在空中猎猎作响,
她整个人仿佛即将断线的风筝,一眨眼就会掉下去。
Selina急忙走到杜画身边,但是脚步刻意放得很轻。
提着一口气,直到抓到了杜画的右臂,才半是莫名半是庆幸地放下心。
她叹气,紧着眉头,对杜画说:“你太瘦了……”
杜画转过身来,脸上并没有任何她想象中的落寞,漏出一个十分自然的微笑,
“我也是这样觉得…还是要再涨一点好,只不过……最近没什么胃口。”
Selina说,“我也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
杜画点头,“嗯,最近温差大,胃部容易受凉,大家都要要注意点……”
“刚好呢,我就是想上来叫你,她们在下面做了热燕麦奶,很香,感觉你会喜欢。”
Selina笑开,一口洁白的牙齿亮得惊人。
杜画迎上目光,安静应声道,
“是的,的确很喜欢,我正好也有点饿了。”
两个人温馨无比,接着别的话头聊下去,亲密地挽着手臂一起下楼梯,
Selina的情绪慢慢高昂上来,早就忘了刚才的异样感,她忽然激动地想起一件事,在楼梯旋转处停下脚步,
“对了!”
她亮着眼睛看向杜画,说,
“刚刚又楼下来了一群人,”
“其中有一个黑长直,气场超飒的,我都不敢和她说话,”
“待会你陪我去好不好,帮我认识一下……”
杜画温和笑,难得看Selina这么兴奋,于是也点头,应承着,
“好啊。”
…
黑长直……
不知道为什么,Selina的描述,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
遥远到,只能浸泡在记忆里,快要模糊的人。
杜画的思绪,藤蔓般地,顺着裂开的一个小豁口。
往某个沉寂已久的地方钻,来回翻动,寻找……
把早已妥善埋藏好的一些东西搅和来搅和去,
但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
她垂着头,一阶一阶地下楼,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吧台旁骤然安静下来的一群人,都在看见她的瞬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愕的目光。
除了一个背靠门的女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毫不在意地将目光挪到不远处的电视机上。
淡淡的,就像看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一样。
无关紧要,也没有兴趣。
直到一声清脆的“画画姐”,打破了这方空间窒息的平静。
杜画诧异地抬头,多年未见的熟人面孔一下子映入眼帘,
她反应过来,唇角略带疏离地扬起一点弧度,
“是你啊,芷怡,”
“嗯……”
“和舒雅一起来的吗?”
苏芷怡紧张地咬了下嘴唇,神色犹豫道,
“不…不止是,”
“……画画姐,”
“我和…那谁一起来的……”
……
Selina刚下楼就被自己话里的“黑长直”散发出来的浓烈忧郁气质狠狠吸引到了,朝门口盯了一会,这会儿缓过神,才插话道,
“唉你们认识呀?”
苏芷怡的眼睛转了转,没敢往敏感的方向乱瞟,点了点头。
而杜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平静,看上去没有半分情绪波动的痕迹。
仿佛当最后一句话不存在似的,也或许只是觉得无关紧要,温和地回复说,
“那你们好好玩…记得多穿点衣服,这两天温差大,”
接着从容转身,
“Selina,”
“唉!……”
“刚刚吹了太久的风,头有点晕,我先回房休息了。”
“啊好好好,那你快上去,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送药上去。”
杜画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又在众人的目光中平静回到楼梯上。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转角,
吧台附近的人群才蓦然松一口气,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Selina熟练地揽着苏芷怡,好奇问,
“小妹妹,你们和杜画认识啊?”
苏芷怡借着端果汁的动作悄悄避开了她,坦然道,
“对啊,我们可熟了呢,可惜很久没见了……”
“你呢,Selina姐姐,也是她的朋友吗?”
“嘿,别这么叫我,怪别扭的……”
“叫我李娜,或者娜姐都行。”
Selina接着上面继续说,
“我应该算不上朋友吧,她人很好,”
“……就是太有距离感了。”
“这样啊……”
苏芷怡沿着杯沿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液体,继续聊天似的问,
“那她一个人来的这里吗?”
“对啊,怪孤单的,”
Selina忽然话锋一转,眯眼坏笑,
“我也一个人呢,妹妹,”
她一根食指直指不知何时坐到沙发上喝咖啡的人,
“介绍认识一下呗,是你同行的朋友吧?”
苏芷怡放下杯子,了然地笑,
“当然呀,”
“不过……”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迟疑的表情,
“不过什么?”
Selina追问。
“不过呀……”
苏芷怡开怀笑道,
“她已经有主了。”
这场对话最终以Selina的失望叹气结束,苏芷怡摆出一副我其实也想帮你但实在是无能为力的表情,Selina也只能摆摆手,遗憾离场。
苏芷怡闲庭信步地端着杯子来到沙发区,挑了个适合看热闹又舒服的地方窝进去,这才对一旁默不作声的人挤眉弄眼,
“见到你的白月光,旧情人,”
“……什么感觉?”
横空飞来一只抱枕,苏芷怡眼疾手快地接住,
“啊呀,别摆着张臭脸,”
“你不早知道她在这儿了吗。”
“谭,煖,姐,姐。”
“别烦我。”
被叫到的名为谭煖的人八方不动地抱臂坐着,注意力似乎全部都放在电视节目上。
苏芷怡撇了一眼,无聊地啧了一声,
“真没劲,这有什么好看的。”
谭煖没理她。
苏芷怡悠闲地喝一口果汁,舌尖苦涩,而后回甘,口感清奇,
她忍不住喟叹一下。
“女同志,革命尚未开始,还需早点放弃呀……”
“与其干等不行动在这当空气,不如早点和我回去,在我和阿雅之间,你最起码还能做一个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谭煖眼皮都不掀一下,对她的激将法毫无反应。
只在三秒之后,才慢慢悠悠地回一句,
“段舒雅刚刚发信息给我,说她打你电话打了三次没通……”
“你要不先管管你自己。”
“什么?!”
苏芷怡瞬间炸毛,
“我的手机扔你车上了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等下,你没和阿雅解释?!”
“……”
“第一,我不知道。第二,正好心情不虞,想拉个垫背的。”
苏芷怡恨恨咬牙,竖三指朝天花板重重发誓,
“苍天在上,我是绝对不会帮面前这个恶毒的女人和画画姐破镜重圆的,”
“你,完蛋了!”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谭煖衣袋里抢车钥匙,
谭煖懒得理她,让她拿。
小丫头气得不轻,风一样跑出去了。
-
傍晚的时候风反而更大了,云层变厚,雨滴就这么意料之外地砸下来。
换季时节,这几天的天气比人的心情还要变化多端。
三楼的某间窗户开着,帘子打湿黏在一块,像条湿毛巾一样悬在空中,摇摇晃晃。
雨水不断被风吹进来,连带着靠近床边的地毯都湿了一大块。
轰然一声雷响,床上的人瞬间惊醒坐起。
房间没开灯,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沙沙雨声,寂静得有些可怕。
楼下炸耳的摇滚音乐声隔着两层天花板遥遥传过来,隐隐还有一些尖叫人声,
看样子热闹得不行。
这是一个名作家的临海别墅。
今天过她三十五周岁生日,特地请了一些认识的朋友办party聚会。
说是热闹一下。
杜画是在三天前另一个朋友的联谊派对上和这位作家结识,盛情邀请之下,她如期来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碰见谭煖。
不过其实这倒也没什么,
人嘛,都要向前看的。
杜画垂下的睫毛无声颤了颤,手指在寂静的黑暗中,无意识攥紧床单。
……
毕竟…过多地沉溺过去,
就和过早地幻想未来一样,
痴傻。
-
下床的时候摔了一跤,杜画皱眉着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心底暗暗觉得不妙……
浑身不只是乏力,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比。
胃部因空旷许久而再次感到不舒服,一阵阵痉挛,脑袋也不合时宜地一阵阵地抽痛,
额头细细密密泛起冷汗。
应该是发烧了,她想。
人被情绪腐蚀久了,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会不堪重负。
……
到一楼的时候,强烈的鼓点声正一波一波击打着耳膜,
杜画一下楼就不适地皱起了眉,人太多,太吵,她想找 Selina ,问问药在哪儿。
生日派对的主角和 Selina 是老同学,但杜画在舞池里搜寻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熟悉的人影。
于是杜画走沙发边随手拿了一条薄毯,披在肩上,准备去外面买点药。
今天坐车来的时候,她记得离别墅大概两三公里,有个巷子。
巷子靠大路第一家就是药店。
现在……应该还不晚,没关门。
杜画略微疲惫地拥紧毯子,刚出门,没走几步,刚要打车,忽然想起手机还没拿。
转身的时候,看见Selina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溜出来,没瞧见她,径直进入大厅了。
杜画遥喊的一声“Selina”瞬间淹没在乐声中,眼看着她又要消失在视野里,杜画立刻跟了上去。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杜画穿越过重重人群,注视着 Selina 最终走进了厨房。
体力被磨得快要透支,她走到厨房门口,看见被关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