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火光炸开的瞬间,碎铁玻璃渣割破侧脸肌肤,谭煖重重摔落在地。
后脑一下磕在坚硬台阶上,剧烈痛感瞬间袭来,传到天灵盖,又紧又麻又烈,意识刹那恍惚,神志不清。
路人的尖叫和惊呼声嘈杂刺耳,整个江岸广场迅速陷入混乱,有人在第一时刻报警叫救护车,有人在围观拍照看热闹,靠近事故地点的人急忙上前查看伤者情况。
冷,地上冷,身体冷,发抖不停,心脏往外跳。
“别睡!孩子,醒醒!千万不能睡啊!”
谭煖用尽全力掀开眼皮,视网膜之外也只有刺眼的光团,看不清任何东西。
空白占据一半大脑,记忆错乱排放,走马灯般一闪而过,不分轻重,无谓缓急。
“啊!刚刚还有个姑娘掉下去的!”
像是天赐良药般的一声提醒,将谭煖混沌的意识厘出一茬,她的瞳仁,下意识地,极其细微而敏感地闪了一下。
远处有个人声尖叫,手指某处江面,颤抖着说:
“还有一个的……还有一个掉水里了!”
耳膜撕裂般剧痛,地上的人头挨着台阶,猩红的液体从发间暗暗渗出,又逐渐凝固成深色。
胸腔起伏明显,喘息剧烈,五指紧扣地面,痉挛僵硬,指甲用力到泛白。
光团在眼前散开,晃来晃去,模糊眩晕,像手机电筒。
上下两片唇在风中干涩紧绷,谭煖碰了半天,也只能舌尖抵着齿根,艰难弄出声响,
“du……,h……”
"快点快点!"
“是这里,就是这里掉下去的!”
瞳仁惘然,拼命往声源处转。
“杜……”
“噗——”
“噗——” “噗——”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通过地面打到耳边。
岸边喧嚣更甚,不断有人围在她跟前,注意到她想说话,俯下身趴到她耳边听。
不过周围实在是太嘈杂,她的声音又实在是太轻,根本听不清一个音节。
“孩子,你要说什么!”
“……”
“杜……”
她的唇瓣茫茫翕动,冰冷泛紫,微微颤抖在各路亮光下。
“……,……画。”
一滴晶莹的液体缓缓从眼角滑落,又迅速隐入发间。
“哗——”
一声剧烈水响,
岸边有人高兴喊:“捞上来了!”
“快接住,把她们拉上来!”
“太好了!捞上来了!”
“孩子,慢慢说!”
“不急不急!”
“…要说什么?”
充满关切的询问声从上空传来。
谭煖艰难吸一口气,扭头,
眼皮用力闭一下,再睁开。
她的目光穿过层层遮挡的腿,脚,直直望向岸边小心翼翼被平放在地上的,
被另一群人正拥着的,
潮湿的背影。
她柔顺的发尾此时和水一起拖黏在地面上,湿漉漉浸出晦暗的痕迹。
意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回笼,
酸涩冲进心脏动脉,一秒代替血液循环全身。
情绪瞬间崩塌成沙。
她重重地哽一声,悲痛,颤抖。
眼睛变烫变酸,液体汹涌从眼眶中溢出。
随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地上的谭煖,喘息声就越来越急。
“她……她怎么了!”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
热感顺着血液从心脏泵到喉口,却被舌根堵住,
肉 ti 麻木僵硬被禁锢,动弹不得,
灵魂却抑制不住在天地间哭泣。
谭煖双眼猩红,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地上静静躺着的人。
安然淡漠,沉睡不语。
周围人,周围人在给她做心肺复苏……
一组……
她的头随着胸腔的按压轻轻晃动,侧脸被水泡得很白,白得没有生机。
两组……
“加油!!”
她的手无力摊落在地面上,指节骨透明不堪,随时即将破碎。
三组……
同死神争夺生命的时候,每一秒钟都无比漫长。
抢救者双手交叠,不停按压,
体力随着时间流逝逐渐透支,脸色涨红,热汗在冷风中不断从额前冒出。
整个世界的呼吸都在这一刻放慢,围观者在一旁屏息凝神观看,焦灼等待。
……
“咳——”
“咳咳——”
伴随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胸腔剧烈起伏,
她迅速被周围人微微扶起,拍后背,侧身呕吐,
欢呼声不断,抢救者劳累倒地,有路人在这震撼场面中喜极而泣,
而这场生死战争,获得首捷。
“呜呜呜——”
与此同时,低沉而连续的警报声响起,
人们终于卸下一口气,为迅速到来的救护车让路。
医护人员迅速出动,将担架床抬下。
各种身影在眼前交叠,挡住所有视线,
直到自己被抬起时,谭煖才终于远远地,
从缝隙中,
看见她被送进车。
后门“砰”一声关紧,瞬间将两个人隔绝在不同世界。
这一晚,月光很亮,繁星很美。
没有云,也没有雨。
救护车在车水马龙中急速穿行,风过车窗,带起一阵“嗡嗡”声。
柏黎市中心,环江江岸。
侧翻的车辆燃起熊熊大火,紧接着被消防人员迅速熄灭。
……
然而,灵魂之焰,还在夜空下寂寂燃烧。
-
一天后。
傍晚。
市中心某高级私立医院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停。
-
橙红晚霞从摩天大厦背后蔓延到顶部天空,绽出一大朵云烟火花,瑰丽灿烂。
斑斓光线直直穿过玻璃,打在洁白飘曳的纱帘上,晕染出一片氤氲浅色。
12楼,电梯口。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三人身影出现在走廊。
一名护士从台前走出迎接,
走在最前面的年迈的长者微笑抬手,轻轻制止她,
护士愣住,脚步一停。
长者转身让步,对身后的两个女人说:
“小煖,就在前面的一号病房。”
两个女人气质从容稳重,温和笑,面上漏出一点歉意。
“辛苦,各种手续繁杂,还劳累您亲自去机场接我们,”
“您先回家休息吧。”
年迈长者穿着一身制服,肩背挺拔,头发利落盘在脑后。
说话女人则裹在轻巧型正的酒红色呢子大衣里,腰被身侧另一个女人轻轻用手揽着。
两个女人一高一低,气场一强一温。
护士默默低头挪开眼睛,站在一旁,不出声。
“不急,我等你们和小煖说过话,还要把一些材料转交给你们。”
长者道:“快进去吧。”
“好,那我们尽快。”
另一女人适时开口,声线清冷。
-
“啪”一声,
室内灯被拍开。
“噔噔噔”的鞋跟塌地声路过病床,Hermes Birkin系列的昂贵灰棕手提包被一下砸到米白色沙发上。
来人气势汹汹,撩一把长卷发,开口就朝床上的病人发难。
“知不知道你担心死我们,啊?打电话也不接,是不是想气死我们?”
“说话!”
谭煖缓缓睁开眼睛,眼睫微垂,
颇有些无动于衷,死水无澜的模样。
她此刻静静靠在背垫上,看着突然闯入的两个人,
淡淡道:“我很痛,不想讲话。”
一个床脚站着的,难得生气骂她的,
是妈咪,谭芝屏,
以及,
此时此刻,另一个轻轻将病房门带上的,
向来天崩地裂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
是妈妈,杜法茵。
……
“芝屏…”
杜法茵低低唤一声,忽然走到病床脚,
轻轻抱住上一秒还在发火现在正捂嘴抽泣的谭芝屏,
安慰地在她背后轻拍,
随后也开始正色严肃训诫这个房间唯一的病人——
谭煖。
“小煖,我们很担心你。”
“你妈咪她从接到管家的电话开始就没有睡着过,”
“你该让我们听听你的声音,”
“落个安心。”
杜法茵扶着谭芝屏缓缓坐上沙发,
从善如流地从茶几上抽柔巾纸,给怀里的人擦眼泪。
“幸好你伤的不重,”
她头也不抬道,
“中度脑震荡,后脑缝了四针,”
“左小臂和一根尾指骨裂,在床上随便躺两天,就又能打着石膏出去祸害自己了。”
谭芝屏红着眼抬头,在她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说的这是什么话……”
“又不是孩子的错……”
杜法茵拇指抚她微微红肿的眼睛,另一只手继续拍她后背,安抚,
“你先不哭,平复下来,”
“她这不好好的,皮厚着呢。”
谭煖额角不可控制地跳了跳,话题围着她一个人说,却分明将她完全隔在二人世界之外。
没心情讲话,干脆装死人,
闭上眼,不见为净。
谭芝屏情绪发泄出来,哭够了,见人确实是没事,也逐渐冷静下来,
她从杜法茵怀里直起身,目光缓缓移向床上的人。
几个月不见,瘦了一点,也憔悴了一点。
柔和的暖光打在谭煖脸上,将这个既宝贝又混球的闺女照出一丝乖巧,
谭芝屏在接到管家消息时,第一时间联想到几年前谭煖去冰川旅行,意外从崖壁上摔下来,躺在冷冰冰的ICU抢救。
那个时候闺女脸上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命悬在线上,
把她和法茵都吓坏了。
谭芝屏收敛情绪,语气放软,
“小煖啊,妈咪刚刚说话是有点冲,”
“妈咪和你道歉,你原谅妈咪好不好啊。”
谭煖闻声掀开眼皮,沉默点了点头。
然后忽然变了一副脸色,泪珠顺着眼睫,一颗一颗砸向手背。
……
“妈咪……”
“我不怪你。”
“哦哟,宝贝……”
孩子大了,情绪难得外露,虽然谭煖经常在自身安全这方面不靠谱,但还是沉稳独立的,
谭芝屏心疼不已,说着又要抹眼泪。
杜法茵及时开口制止,
“小煖,你脑震荡,自己控制点。”
“芝屏,唉,”
她叹气,抽纸巾重新给她擦眼泪,
“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容易哭。”
谭芝屏委屈,
“这是我们俩的宝贝,心头肉,受伤了还不许我掉点眼泪……”
……
“妈……”
一道颤抖的呼唤瞬间拉回两人的注意力——
是谭煖。
平常谭煖轻易不喊单独一个“妈”字,
因为一喊就是喊两个人,意味着有事要求,意味着有天大的事要征得同意。
就像她那年高中毕业,忽然把谭芝屏和杜法茵拉在一起,沉默地喊“妈”,
说自己要一个人全球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