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么?”
“不知道。”
工作日,又是上午九点半,刚开门,店里很清静。
这家店很大,被主人装修成了个彩色世界一样的桃花源,各种躺椅,角落,小爬梯,很温馨。
杜画静静地半蹲在地上,一头柔顺长发搭在背后,长白棉裙垂地,眼神温柔,在撸一只金毛。
谭煖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说:“记得你喜欢西施和约克夏那样的小体犬,毕业了怎么不养一只?”
杜画的手搭在金毛的脑袋上,揉了揉,
“这几年四处跑,心还没有安定下来,还没有准备好养。”
谭煖又问:“怎么忽然想约到这里来?”
杜画说,“因为中午很想吃馄炖,这里离幸福路最近,想着……和你聊完了,正好走几步就到了。”
“行,”谭煖忽然把凳子挪一大步,也伸手去摸那只趴在地上的金毛,
她沉下头,说,“你肯定知道我的心思,也知道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当然,我也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让你不舒服的行为,就以上三点,我们聊聊。”
杜画的手缓缓停下,收回。
她垂下眼睫,眼神落在自己的指尖。
“好。”
“但是我想先说明一下…我不可能把我所有的情绪和事情都告诉你……也就是说,我的答案并不彻底,这样的话,你还会想听吗?”
谭煖直截了当:“听,说什么我都听,你说。”
杜画这时才正眼看她第一眼。
但视线又很快移向别的地方,她的胸腔起伏了一下,脸上慢慢浮现一些谭煖以前从来没看过的神色。
杜画开始出声。
“你没有让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谭煖…你很好,很多时候我很自我,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这样说。”
“四年前,我离开学校,除了殷英的原因……还有太多,多到我自己想不过来,所以也说不出口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这很应当,”说到这儿,杜画迎上谭煖的视线,继续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再追……或者说,主动一次,就想以前一样,给我一个月的缓冲时间,重新适应一下好吗?”
窗户开着缝,纱帘被束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比灌入胃里的烈酒还要直白,来得猝不及防,也来得过于容易,实在太出乎意料。
谭煖的眼睛被折射进来的阳光迷红。
她哽笑一声,
“杜画,你是真迟钝还是真冷漠?”
杜画忽然被刺,愣了一下,抬眸看她。
谭煖直直盯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头答应,“你说什么都可以,但是——”
“把适应这个词换掉,一个月的时间,主动向我走一步,这一步是什么都可以,你的闲余,你的部分生活,什么都可以。”
杜画点头,说好。
谭煖扭开脸,心脏酸胀泛滥,快要成灾。
两人在这方空间里相对着寂静了一会,靠近十点的时候,谭煖重新出声,问杜画,吃没吃早饭?
杜画点头,说吃了。
谭煖又问她渴不渴,杜画点头,说渴了。
于是出门,在对门买了两杯咖啡,两个人咬着吸管,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起沿着路边走。
这就是第一天。
第二天,她们去了图书馆,谭煖陪杜画看了半天书,又找回了点大学那个时候相处的感觉。
第三天,柏黎下了大雨,杜画领着谭煖回了自己临时租的房子——靠近市中心的一个旧小区里,在三楼。
房子虽然又旧又小,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型方正,南北通透,晴天光线很好。
她们在超市买了菜,上楼,在家做家常菜自己吃。
两个人,四菜一汤。
吃完,谭煖原本准备挑两部电影,然后把一下午的时间留着,和杜画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半路却被吴茗电话轰炸,让她回公司干事。
杜画把她送到楼下,温和地看着她进车。
第一个星期安稳过去,忽视掉一些东西,感情也自然而然地升温,就在谭煖以为一切正常进行的时候,杜画在第八天,一整天,仅发了一句早上好。
她疑心是不是杜画又生病了,一个电话打过去,被匆匆忙忙接起来,杜画说:“不好意思,我工作定下来了,今天在和同事对接,忘了看手机。”
谭煖嗯了一声,挂断。
第九天,杜画依然只发了,早上好。
谭煖问她吃没吃早饭,她直到晚上才回。
偏偏那两天谭煖在外地出差,不能去她家抓她,又怕电话打多了她嫌自己烦,只能一个人对着手机生闷气。
终于在第十天,谭煖回来了。
—
五年前。
柏黎大学五公里外小巷子里的一间清吧。
“俗一点,这么说吧。”
殷英做出思考状,两条胳膊搭在吧台上,开口道,
“如果你和杜画之间必须有一百步要走,你得有一个人先走完一百步的准备……”
她悠闲晃着手里的杯子,“但是呢,只要你诚恳地走了一半,第五十步起,她就已经在终点开始做准备了,”
“接下来,你每走一步,她就放一颗糖,当做鼓励,当做回应。”
“等你走到她面前时,她就会卸下所有伪装,像个小女孩一样,主动热情地拥抱你,为你整理着装,擦净污渍,然后……”
“牵起你的手,一起再重新走一遍回头路。”
殷英嘴角翘着一股得意,朝着身边的人道,
“知道她最近又有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了……今天就是想告诉你,相信你自己,emmm,也相信我这个假想敌的诚挚助攻。”
谭煖面部肌肉抽搐,危险开口,“你最好真的对她没有其它想法,不然我会把这些话当做挑衅。”
殷英无语:“你这人真的很……好吧,我主动约你,这的确有点怪,不过呢,我是出于好心……好吧这也的确不太好,算了,你爱听听不听拉倒,反正你先别告诉杜画,等你成功了,我再和你说一个关于杜画的秘密。”
“我不需要从你那里知道。”
“相信我,不会伤到你们感情的……”
谭煖漠然端起酒杯,殷英勾着嘴角挑着眉,碰了一下她的。
叮一声。
她朝她眨了一下眼。
“好好想想,我先走啦。”
谭煖无声注视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沉思半晌,才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
—
出了清吧,谭煖一个电话打过去,问杜画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晚饭。
那头像是在收拾书包,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
杜画说,等一下,走几步出了一个地方,才放开声音,问,“在哪儿?”
谭煖说,在学校南门等着,十分钟,我来接你。
—
菜品全部上齐,服务员端着托盘离开。
两人刚开始聊了几句,杜画也还憋着气,一副对待陌生人的礼貌态度瞬间把谭煖推开十丈远,谭煖忍了忍,没忍住。
“你又残酷又蛮不讲理,杜画。”
她气到口不择言。
“我的确是这样的。”
杜画淡淡抿了一口茶,不急不躁。
谭煖瞬间很拿她没办法。
顶灯下的杜画永远那么从容,在这场单向的感情里,永远拿着主宰者的权杖。
谭煖亲自将她捧上高座,然后自己跪在低阶。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难,也没幻想过会有多容易打胜仗。
只能一厘一厘地往杜画脚下挪。
可是,
一次,
两次,
三次。
杜画漫不经心轻飘飘的一句话总能像很响亮的耳掴子,在谭煖稍微有点小窃喜时,将她狠狠扇醒。
迷魂雾散去。
她才发现,
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谭煖低声道,
“杜画,你一直知道我很喜欢你……”
“……”
“所以,”她语气严肃下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
“我想问你,”
“你有,哪怕是一点点……讨厌过我吗?”
杜画将她异样的神色览进眼中,脑子只给了自己不到一秒的思考时间,便张口答道,
“没有。”
…
“那……”
…
“你很讨厌我追你吗?”
杜画这回安静两秒,像是深思熟虑后的认真回复。
她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也没有。”
谭煖于是视线上移,直直望进她眼睛里。
她忽然松了口气似的笑一声,手中紧攥着冰冷刀具放开,落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谭煖于是恢复神色,自如地站起身来,拿起酒瓶,往两个高脚杯里各加了一些液体。
她泰然坐下,继续问道,
“那你……”
“能不能给我一点补给?”
补给?
只有,跑长途马拉松的人需要补给。
杜画想。
在一些关节点,仓促地停下,补上一些能量。
以便,
能够坚持到达终点。
也许是灯光音乐渲染得够到位,眼前表情淡漠的人眼睑还泛着点红,看起来受了不少来自她的委屈。
也许,
是因为某些话,骤然调动起来的情绪,
让杜画也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最近的某些暗语,足够不近人情。
她最近的一些表达,
似乎很是违背心意。
总是,让她有种脱口而出的,后知后觉的悔。
一点点,虽然不多…
但也足够了。
于是杜画端起酒杯,说了一句,“好。”
她端杯,嘴唇抵着杯沿抿了一口苦涩葡萄酒,
没有咽下去,而是起身,缓缓离开座位,走到谭煖身边。
谭煖的视线一直跟随她,在她靠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攥紧手指,
抬着头,因为是坐着,微仰着脖子,放了足够低的姿态。
杜画就那么站着,低眉看着她。
冷而燥的指腹忽然贴上谭煖的侧脸,带起一阵毛孔的战栗。
食指和中指指尖往下滑,然后卡着下巴,轻轻往上抬。
热意比香味先贴上肌肤,因为谭煖直到咽下被渡过来的温热液体时,
气管才重新运行,开始呼吸。
她直直盯着杜画,意料之中又不可置信一般,感受唇上的香热。
而杜画闭着眼,无知无觉,长睫微垂,轻轻撬她贝齿。
她沉沦其中,毫无抵抗力地张开。
然后情不自禁地往前,触碰到了——这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
砰砰砰!!!
心脏随时即将破膛而出。
酥麻沿着脊柱往上爬,直至天灵盖。
脑子一片空白,
谭煖不断地,用最原始的动作,
生涩地追逐,尝她嘴里的甜与涩,
和她交换呼吸,下巴叠着下巴,唇|舌|缠磨。
杜画,此刻就像迷魂药。
谭煖只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主动中。
第三十三秒,杜画摁着谭煖的脸,让她离开自己。
她看着双目迷离,脸颊绯红的谭煖,转而在她的额角落下一个湿热的轻吻。
如她所言,安抚她,给她补给。
“天很冷,”
她温和如水道,
“所以,辛苦了。”
我的心门紧闭,辛苦你来闯。
我麻木不堪,辛苦你来爱。
谭煖,
只要你一直坚持下去,无论你要什么,
我都会,
慢慢给你。
—
晚八点,车子停在小区门口。
谭煖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敲门。
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