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漫天霞光,迎着喜乐红绸。
一身着绣了锦绣祥云大红色华贵喜服的男子,骑着高大俊美的千里良驹,缓缓自叶府中门出发。
那身红衣衬得他肤胜白雪,他眼睑微收,眸若星辰,有些微长的睫毛在霞光的照射下投下点点阴影,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丝温润气息。
高昂的唢呐声遍布整条街。
今日是叶氏独子叶槿安迎娶辛氏长女辛愿的日子,叶氏特地设了粥棚,名贵的烟火如流水般放掉,迎亲的队伍更是满城撒钱。
全城共喜,百姓同乐,只是,那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面上,露出些许郁色。
“公子,前面就是辛府了。”叶生指着前方的一座高大府邸,满脸喜气。
他是六岁时就被分来跟着公子的,如今已有十余载了,因着忠诚可靠,做事机敏,受赐主姓。
叶槿安抬眸看去,眉头微皱,眸色又暗沉了几分。
眼前这座宅邸,自己幼时常来,还记得那个小自己两岁的妹妹,辛愿。
她是辛氏唯一的女儿,当年的她乖巧懂事,扎着双髻跟在自己身后,软软糯糯地就像一只小团子,那时她大约四五岁,曾抱着自己的手臂央求自己给她买冰糖葫芦,如今的她却已经是容色名动天下的辛氏嫡女了。
辛氏其实待她并不好,她从小就要忍耐常人所不能忍,常常独自一人被关在摘星楼的顶层,夜风寒凉,叶槿安还记得那个小小的独自站在夜空下的身影,还记得那声稚嫩中带着丝丝委屈的“安哥哥”。
“公子,到了。”
耳边传来叶生的声音,将叶槿安的思绪拉回。
他看了看前方攒动的人头,迅速翻身下马,掩住面上情绪,缓步朝着那片热闹走去。
“姐夫,今日过不了我这关,可娶不上我长姐。”
眼见叶槿安走近,一个身着藏青色锦服,腰间缀着辛氏家主令牌的男子,上前将人拦住,轻笑着出声。
叶槿安看着眼前的人,当年辛氏两位夫人同时怀胎,得一得道高人算过,辛氏一族将有一麒麟子诞生,传言麒麟一出,必有祥瑞,那道士断言,最先出生的儿子便是麒麟子,麒麟子出生当日,必有异象。
而这位百年一遇的麒麟子,便是眼前此人,辛愿的弟弟辛恣,据说他出生那一日,便是漫天金光,鸟兽啼鸣。
在一众世家子弟里,辛恣的表现倒也十分突出,十岁时便当上少家主随父亲主理家业,后来又在各大世家的商会中表现得极好,也就渐渐在人前坐实了“麒麟子”这一称号。
叶槿安上前朝着辛府门外的辛氏门生以及各个旁支的子弟拱了拱手,伸手接过了辛恣递过来的酒壶。
“叶公子今日大喜,不若将这壶酒全部喝下,也算为今日添份彩如何?”见叶槿安没有拒绝,有几个大胆些的门生开始起哄。
叶槿安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倒也不讲究什么,提起酒壶仰头抿了一口便将酒壶递给了身后的叶生,这酒倒是不错,清冽甘醇,仅一口便觉唇齿生香。
众人又提了几个要求,叶槿安都一一照做了,只是他毕竟是叶氏的独子,大家所提要求也不敢太过分。
一番折腾过后,散了些喜糖和喜钱给周围观礼的百姓,这拦门礼就算过了。
叶槿安抬步正欲进门,忽然听得门外几句秽语。
“听闻那辛氏之女天人之姿,美得不可方物,也不知是何滋味?”
叶槿安双眉紧蹙,转头看向说话那人,警告的意味明显,生得貌美何时成了他人调笑的由头了。
那人察觉到叶槿安的目光,迅速闭上了嘴。
无非是一个小插曲,叶槿安也不再计较,跟着礼乐队伍,缓缓踏进了大厅。
这一场婚事,不仅是叶氏重视,辛氏亦是诚意满满,光是门外陪嫁的箱子,就整整抬了一百八十二箱,这还不包括商铺,契纸之类的。大到身后所用之物,小到锅碗茶具都是一一备齐了的。
叶槿安无声冷笑,辛氏从未关心过辛愿,只是在这些门面功夫上却做得很好。
叶槿安到时,辛愿还未出闺房,只是前厅却先出了些岔子。
“老爷,妾身求您,就让妾身送阿愿出阁吧。”
内间隐隐传来一两声哭泣,叶槿安听出来了,似乎是辛愿的母亲,林夫人的声音。
好在此时外间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声音洪亮,并未注意到内间的情况。
这辛愿,原是辛府庶出的夫人林夫人的女儿,但辛氏人丁单薄,且又是权贵人家,辛愿就一直被记在嫡母名下养大,如嫡女无异。
这事除了那几个要好的世家,别人无从知晓。
“胡闹,嫡女出阁,哪有庶母相送的,莫要让客人觉得我辛氏没了规矩。”辛愿的嫡母辛夫人厉声怒喝,又叫人将林夫人拖下去。
“伯母”叶槿安突然出声,打断了内间的声音。
“还是让林夫人跟着送一程吧,毕竟是辛愿的生母,血浓于水。”叶槿安刻意压低了声音,没让外间的宾客听见。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清澈气息,加上他性格温和端正,一开口就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叶槿安话刚说完,就感觉外间的说话声似乎停了,回头一看,众人的目光正盯着门外那个红色的身影。
辛愿正盖着大红的盖头由人搀扶着静立在门外。
她身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嫁衣,看起来比一般的女子要高一些,却也身姿轻盈,又十分纤瘦,若非要用一词,或许可用弱柳扶风来形容她。
叶槿安不知刚刚的话她是否听到,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气,毕竟自己与她多年未见,并不知她心中所想。
只是,想起记忆中那个跪在父亲门外只为在生辰日见上亲母一面的小辛愿。
叶槿安心中便有一种感觉,她是希望林夫人送嫁的。
“新娘出来了!”
随着赞礼官的高呼,场面又重新热闹起来。
辛愿由一个小丫鬟搀扶着进了大厅,辛愿的父亲也终于点了点头,同意林夫人跟在一旁送嫁。
并肩出门时,叶槿安隐约听见一声“多谢”。
淡淡地,却十分坚定。
送嫁的仪式十分隆重,烟火炮竹齐放,队伍绵延十里,叶槿安还是如来时那样骑着他的宝驹。
只是这次,身后的喜轿内,还带着他的夫人。
叶辛两家都是流芳百代的清流权贵,上至庙堂,下及商贾,门生广布,依附者众多,也是最重规矩,讲门面的。
这一路上又是添财、又是送子的,竟比来时还要慢上许多。
叶府大厅内,丫鬟将系着红色喜球的红绸一端递给叶槿安。
叶槿安转头看了眼身旁的辛愿,她红衣似火,一双露在外面的手轻轻地握着红绸的另一端。
他伸出手接过红绸,这一接,便意味着身旁之人日后便是自己的妻子,是要相濡以沫、共白首之人。
“一拜,赐良缘”
“再拜,连理心”
“三拜,念双亲”
随着赞礼官唱罢,两人被一众宾客簇拥着回了叶槿安的院子。
叶氏不少年轻的族亲围绕在新房内,将新房堵得水泄不通。
“堂哥,我们要看看新嫂嫂。”
“就是,叶公子,揭盖头吧。”
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叶槿安无奈苦笑,一步一步走向床边的辛愿。
跳跃的烛光下,喜秤一点点挑起那层红绸,像是在揭开两人那段年幼的时光,红绸下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叶槿安。
叶槿安呼吸一滞,
她变了,也没变。
一人坐、一人站,红衣相伴、四目相对之间,仿佛有什么情绪在二人之间流转。
叶槿安缓过神,看着眼前的,妻子。
她还是如同幼时那样小鹿般的眸子,同样精致的脸庞,眉目如画宛若一个闯入凡间的仙子,而对比起来,自己则像是那个窥探仙子的凡夫俗子。
辛愿早在及笄礼那日就已经因美貌名扬天下,画中人,水中仙,说得都是她。
只是如今她眉眼间流露出少许坚毅。
众人亦是震惊于如此容颜,纷纷感叹叶槿安好福气。
在亲友的催促下,两人一同喝了合卺酒,系了同心结,这一场盛大的亲事才缓缓走向散场。
叶槿安送走了亲友,转身回到房中,这是两人自幼年以后第一次独处。
“谢谢你,让我母亲跟着送嫁。”辛愿的声音比起一般的女子要低沉一些,似乎带着几分英气。
她就坐在那里,不紧张,也没有女孩子那般害羞的表现,倒是叶槿安自己反倒更加手足无措。
“不必客气,你不生气我自作主张提出来就好。”
话落,房内一时寂静下来,叶槿安难得地局促了一番,将叶生叫进来,替自己卸下了厚重的喜服和发冠,一转身就见辛愿和着外衣,坐在床边,虽然那张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叶槿安知道,这桩婚事于她而言,她亦是不愿的。
“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你,只是为了叶辛两族的体面,你我必须同寝。”
叶槿安字字在心,看着眼前的辛愿,终究不是那个会叫“安哥哥”的小团子了。
辛愿不做声,脱下喜服外袍,穿着中衣,默默地挪到床内,将外侧的床铺让了出来。
她背对着自己,蜷曲着身子躺下。
叶槿安挥退下人,到床上躺下,房内只余一对喜烛,烛光摇曳,感觉喜这对大红喜烛似乎生生将两个无关的人绑在了一起。
片刻后,身边的人呼吸逐渐变得匀长,叶槿安侧身看了一眼,坐起身,拉过一旁的大红绸被,轻轻地盖到辛愿身上。
而辛愿,原本闭上的双眸在身旁的人躺下后缓缓睁开,紧了紧身上的锦被。
两人,一夜无眠。
……
叶槿安起床时,辛愿已经早早洗漱好了。
她适应得倒是不错,明明才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却已经能够熟练地吩咐着院中的下人有条不紊地收拾着院子。
“夫君醒了?”辛愿移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铜盆的小丫鬟。
叶槿安点点头,仅仅一夜的光景,她这声夫君倒是叫得很熟练。
匆匆洗漱后,叶槿安陪着辛愿前往主院敬茶。
沿路去,屋檐墙眉之上还挂着昨日成亲时的红绸,整个府邸还如昨日那般喜庆、张扬。
今日天气似乎还不错,清晨的阳光还带着些许凉意,斜斜地打在两人身上,在青石铺就的路上印出淡淡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就如同两人日后的生活。
辛愿换下了厚重的喜服,轻装而行,她步子很稳,无论叶槿安走得是快是慢,她都能不疾不徐地跟在一旁。
敬茶无非是走个过场,收些代表祝福的长辈礼。
两人敬了茶,回到院子的路上,辛愿突然转头看着叶槿安,手里还捧着几个红得有些扎眼的长辈礼。
“夫君,这些我自己收着吗?”
叶槿安看了眼她充满询问意味的眸子,瞥了眼她手上的物什。
“夫人执掌中馈,自然由你掌家,以后院中的东西,你都收着便是。”
辛愿听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东西收了起来,停在那里看着叶槿安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这人,跟小时候一样守礼,也跟小时候一样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