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鬼蜮中的很多人,或是有犯罪前科的逃犯,或是落草为寇的山匪,又或是逃难流亡的灾民,总之,他们都是为朝廷所不容的,若真的流落在朝廷的手中,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叶槿安披着黑色的斗篷,将整张脸遮住,他骑着马飞速于林中穿过,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两旁的树木也飞快地倒退着,他掌心微微汗湿,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属于星云楼的玉令,或许是因为着急,那玉令已经被握得有些发烫了。
辛云既要肃清鬼蜮,那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将城内的眼线拔除,之前飞云居日日都有人意外身亡,想必就是辛云的手笔了。
叶槿安如同那日刚入城时一般,路过那些正在嬉戏玩耍的孩童,还有一旁悠闲的妇孺,整个街市并没有什么变化,乌篷船,小摊,商户,还有那倚靠在船舷边上的老丈。
这些人,尚不知鬼蜮当下的情况,要说起来,他们多半是那些逃犯、山匪的亲人,他们当初自然是知道鬼蜮的情况的,可他们依然选择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心中的那个家人。
其实,辛云要是把这里交出去,对他而言,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他还手握着星云楼的势力和西北地区的商路,唯一会受伤害的就是这些被迫藏身于鬼蜮的人。
可是,正因为他是辛云,所以,他不愿放弃。
……
叶槿安快马赶往星云楼,自己明知辛云定能处理好此事,可是,叶槿安不知为何,还是赶来了。
星云楼外,一切如常。
叁感觉到叶槿安的到来,有些意外,还未等叶槿安问出口,他已经朝着那座高楼健步如飞,一溜烟消失在了视野中。
叶槿安:……有时候真的怀疑他是装瞎。
“主子,不好了。”叁有些气喘吁吁地飞奔上楼,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
玖刚从惊鸿馆赶来,正在跟辛云商议,叁就猛地冲了进来,打断了谈话,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
“怎么?”辛云微微皱眉。
“主子,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股清泉,缓缓流进辛云的心间,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辛云一怔,随即打开门,看向院外。
楼下,那个青衣身影正抬眸看着自己,他挥了挥手,似乎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飘散在风中,辛云没能听见。
但是,他看懂了他的口形,他说,“下来接我。”
其实叶槿安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对于辛云,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他有些理不清楚。
只是,他明确知道的是:若是换一个人对自己做了相同的事,那人,必然早已死于叶氏的追杀令之下。
辛云怔怔地盯着楼下之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翩然而下,站在叶槿安身旁。
辛云声音带着些喜悦的微颤:“你怎么回来了?”
叶槿安咽了咽口水,总感觉许多话堵在喉间,是呀,怎么回来了?
明明已经出了鬼蜮的地界了!
明明他一个人就够了!
明明阿愿还在等着自己!
明明有这么多的理由离开,可到最后,自己还是回来了。
叶槿安也说不出为何,至少自己知道,也许这辈子,自己都不可能让辛云一人独自冒险了。
叶槿安顿了很久,最终轻叹一声,喉间些许哽咽,最后只说出一句话:“既然上了你的贼船,哪有关键时刻就溜走的道理。”
话落,寂静良久,辛云眸色一再变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口处一抹微热慢慢化开,逐渐壮大又慢慢归于平静,最终化作一抹轻笑。
“好,那便承蒙槿安关照了。”
此时正值初夏,蝉鸣鸟啼,繁花盛开,两个少年就这般约定好,同进同退,共担风月。
……
几个时辰后,
“主子,混进鬼蜮那群人的动向,属下都掌握了。”叁匆忙来报,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能管理鬼蜮之人了,只见他低声提议:
“主子,要不要将计就计,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如何里应外合?”
“不必,既然确定了,就直接杀了。”辛云歪着头,明明应该是那种杀伐果决的话,可他的话中却带着一丝丝的愉悦,那双眸子也闪着光芒。
叁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可是,这次的主导者,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
誉王虽说一直是当今圣上的心头大患,但此番行动,既然调动了军队,就说明这次或许是皇帝授意,若是就这般杀了军中之人,只怕会触怒皇帝,一个星云楼的势力,自然是不好跟朝廷抗衡的。
叶槿安明白叁的担忧,只是,他看向辛云,自己的想法跟他一样,纵然是皇帝授意的,可皇帝的最终目的就是与鬼蜮合作,既然如此,皇帝就不会因为几个小喽啰跟辛云翻脸。
所以,此刻要做的,就是杀鸡儆猴!
叶氏本支虽说没有弟子在朝廷为官,但叶氏是代代流芳的世家大族,是有名的皇商,加上楚国又最重商业,叶氏女甚至有入宫为妃者,所以对于当今的皇帝,叶氏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当今圣上虽算不上一代明君,却也称得上一句治国有方了。
按照其性格,绝不会容许在他还没有找到安顿鬼蜮众人的方法之前擅动鬼蜮。毕竟鬼蜮人口并不算少,但这群人犯事大多事出有因,他自诩明君,自然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不如就让他们留在鬼蜮。
所以,事实上,鬼蜮的存在,其实是被皇帝默许了的。
“无事,你只管放手做就是了。”
“是。”叁领命退下。
辛云看了眼叶槿安,替他沏了杯茶,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出了门。
叶槿安:怎么感觉自从自己回来后,这辛云就有些傻乎乎的。
没过多久辛云便回来了,手中还端着几份小食,几片绯云膏,几碟凉拌小食,一壶醉花雕。
“槿安饿了吧。”他殷勤地将这些东西都摆上,又掀开一旁的茶壶,将醉花雕放到茶水中温着。
叶槿安看着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辛云温酒的手猛然顿住,他知道叶槿安说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是自己的想要的太多了,叶槿安给不起。
辛云替他倒了杯醉花雕,又替自己倒了一杯,两人相视一笑,共同举杯,一同饮尽杯中酒。
自此,
他理解了他的不能回应,他的无奈和背负;
他清楚了他的爱慕之情,他的偏爱和信任。
……
叁的行动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回来复命了,“公子,全都肃清了。”他说完,又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是,莫姑娘想要见你,已等候在院外了。”
辛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一眼,毕竟,那人曾经算是自己的亲人。
他看向叶槿安,幽幽开口:“槿安可愿随我一起?”
叶槿安未语,只点了点头。
院门外,那个红衣身影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只是,眼中少了那片光亮,没了那份天真的笑容。
“你有何事要见我?”
莫灵眼眶红红的,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辛云竟如此冷漠直接。
她柔弱的身子微颤,声色喑哑,“阿云……我,”
她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留着泪说了句,“保重。”
辛云瞥了她一眼,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她最后一个回应。
她说完,转身,刚踏出小院,忽然又小跑着回来,如同那日在飞云居外,整个人扑进辛云的怀中,她伸手环着辛云的腰,将头靠在辛云的肩上,努力汲取着来自这个人的气息。
经此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莫灵脑中闪过两人初识的模样,五岁那年,阿爹带来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孩子,那天,自己只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他初到府上时,像一只小猫,喜欢蜷缩在角落里,除了阿爹,谁都不理,后来,自己不停的逗他,给他带好吃的,送他新的玩具,他虽然不说话,可莫灵知道,他是喜欢的。
再后来……
阿爹一病不起,他便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可自己终究不能一直做他身后不谙世事的妹妹,不仅仅是自己对他的那份感情不允许,更是自己的身份不允许。
莫灵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辛云未动,任由她抱着,叶槿安就站在辛云身后,看着她这般不舍的模样,兀自垂下头。
忽然,余光中划过一抹银光,叶槿安几乎是未做他想便伸手握住了那冰凉的刀刃。
刀刃划破掌心,传来一阵刺痛,辛云眸中的怒火在一瞬间升起,一把将莫灵推开,上前查看叶槿安的伤势。
莫灵却突然在他的耳边大笑,她笑着,附在辛云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他喜欢你,他骗不了自己。”
笑着笑着,她又哭出了声,一步步退开,转身上了马车。
辛云目光未在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他快步走到叶槿安身边,眼眶泛红,心痛的看着他掌心的那道伤痕。
或许是太过用力的原因,伤口有些深,鲜红的血液染满了整个手掌,还在不断往下淌。
辛云怒道:“你为何上前握刀,难道我还躲不了吗?”
叶槿安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疾言厉色,忍不住解释道,“我不懂武,不知这么短的距离能否躲过,只能这样了,我伤了手总好过她伤了你吧。”
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讨饶的神色,辛云微阖双目,再睁开时就已丢盔弃甲投降了,只是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急切,“叁,替槿安看看伤。”
……
辛云看着眼前正乖乖让自己包扎的人,脑海中忽然就想起莫灵临走前那句话。
他喜欢自己!
辛云心疼的同时,心中还是有一丝丝的欣慰,就算不能给自己任何回应,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要护着自己,哪怕受伤也要护着自己。
迅速将伤口包扎好后,辛云忽然很是认真的看着叶槿安,他语气有些沉重,缓缓地说:“从小我就蒙师父大恩,才能活到现在,莫灵她,就是我的妹妹,我从小护着她,宠着她,不愿她受委屈……”
叶槿安闻言,点点头,他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在向自己解释,为何饶过莫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