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压低声问我：“果真？”

我郑重点头：“此等惊天八卦，若是没有实打实的把握，我怎么会跟你分享。”

顾连星凑近了头，亦郑重说：“你且细细道来。”

我盘腿而坐，摆出山下镇子上，茶馆老板装作说书先生揽客时的姿势，款款说来：“八月初三那天，我练剑时不小心把剑掉到了崖下，那天太晚了，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借剑让我御剑飞下去，我就用衣带绑住崖边的巨石，沿着崖壁爬下去了。”

这后崖我和顾连星从小到大不知御剑飞过多少回，崖壁上每一道凹陷裂痕都清楚得很，我爬起来毫不含糊，手脚并用，很快就溜到了崖底。

因是爬下来的，没用修为术法，我周身也不会有任何灵力波动，想是因为这样，才没惊动不远处的师父。

我压低了声：“我躲在树后，瞧见师父背对着我，站在那汪温泉眼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那温泉里，竟然传来女子的笑声！我当时就惊呆了！”

顾连星摸了摸下巴，神情非常严肃：“你一向喜欢在深夜练剑，那时应当差不多夜半子时，崖下有温泉眼这事，门派内众人皆知，但师父却从来不许我们去泡……半夜子时，孤男寡女，温泉相会，哼，这老头，原来不给我们用，是为了给旁人用！”

他自觉推理十分成功，转头看向我，目光灼灼：“殷尾萤，那你昨晚看清楚了没？”

我很是惭愧：“我昨晚掉到半途就被巡夜的师兄捞上去了，什么也没看到……”

顾连星道：“这样啊——”

他也不多说，就跟我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眼神，我立刻了然，狗腿道：“今夜有师兄在，必定能偷窥到师父的那位相好娘子！”

届时有了这个把柄在，在我下山前，看那老兔子还敢对我吹胡子瞪眼，动不动就把我押到斩恕剑下去不！

顾连星制定了战术：“巡夜师兄共有三波，子丑交际之时会轮换，我们就趁着这个时机，掐隐身诀跳下去！”

我点头，又指出漏洞：“那等第二波巡夜师兄来后崖，发现我们俩不在这怎么办？”

顾连星神秘一笑，成竹在胸：“师兄我自有妙计。”

我们又装模做样地打坐了好一会，等到子时将过，巡夜师兄去往前殿的时候，顾连星一个鲤鱼打挺地站起身，拉住我的手往崖下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夜风呼地吹过脸颊，像是山间魅灵穿胸而过，我下意识反握住顾连星的手腕，谁知这小子竟骤然发力，将我的头摁在他胸口。

我登时大怒，唤出春雷就要抽他，却没想到他力气大得很，春雷嗡嗡在我们身边打转，却被他一弹指击飞。

“我这是为你好，别等会看到不该看的长针眼。”

他慢悠悠在我耳边说，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死死攥住他胸口的衣料：“待会再跟你算账，到了没？”

他回了一声：“快了……诶？好像不对劲？”

随即，一声入水的扑通声传入耳膜，水流冲击下，我狠狠甩开顾连星的手，手脚并用划到岸边，指着水里冒出的一颗头大骂：“顾连星，你眼睛是摆设吗？刚才光顾着戏弄我，是不是根本没看方向？”

我们直接掉在了温泉眼里，幸好此处是下游的一汪水泊，此刻静悄悄的，两边崖壁遮挡，想来上游的温泉眼处应该没人被我们惊动。

顾连星抹了把脸，倒是不着急上来，浮在水里四处打量了片刻，而后脱了外衣扔过来，自己游到一处石头边，舒服地仰头躺了下去。

“殷尾萤，你省点力气，这处温泉可是汇聚了天地灵气的灵泉，平常除了师父，没人能用，今晚既然天意要我们掉到这里，那我们也顺势享受享受。”

热气氤氲而起，见他一脸舒服死了的样子，我也忍不住有些犹豫，我辈修仙之人，最重心法，而至上心法，讲究的确实是一个“因时而变，自然无为”。

“那我们不去看师父的相好了？”

顾连星立即道：“看，怎么不看，等我休息够了就去。”

他成功说服了我，我四处看了看，指挥顾连星：“你，去那边。”

他看了眼我指的位置，那里有一块横亘的大石头，刚好将这处温泉分割成两半，他十分不情愿：“又小又窄，离得还远，我不想去。你是不是怕被我看光？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看你。我这趟下山，可是见识到了许多绝世的美人儿……”

我呵呵一笑，在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跳下水，把他踢到了水中央的大石头后面。

顾连星说得没错，这处灵泉果然有灵气流动其中，泡得四肢百骸都温热舒服，丹炉内更是灵力聚集，犹如吃了一颗上品的养气仙丹。

老兔子真是太会享受了，有这么个好地方居然不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在此处疗伤，每年至少能省下三千两银子的灵丹钱，省下的钱能买多少鸡鸭牛肉给我们改善伙食啊……

我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愤愤骂着师父，丝毫没有察觉到顾连星已经好一会没说话了。

“顾连星……顾连星，我们该走了，你泡好了没？”

石头那边一点回应也没有，我心生警惕，慢慢站起身，正要抬腿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娇笑。

“谁？！”

我霍然转身，四壁静寂无声，素月如钩横亘天边，惨淡的月光只映出远处群山，如同无数伸出爪牙的鬼影。

我唤出春雷握在掌心，闭目掐诀使剑气横扫四周：“何方妖魅，在此作乱？！”

剑气如虹荡起无数道涟漪，却什么也没有扫荡出来，可方才那一丝从背后游窜而过的诡异气息绝不是我的错觉，这温泉，只怕不干净。

我闹出这么大动静，顾连星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一边谨慎地后退向顾连星的方向，一边握紧春雷，耳听八方。

忽地，又是一声轻笑在耳边炸起。

“你怕我么……阿萤？”

我只觉头皮发麻，僵硬着脊背转过身，看见行诸镜只穿着素色里衣，披散着墨发，站在我身后。

水滴从他衣领处流淌而下，他的衣领开得极大，露出紧实的腰腹，那一滴水流淌过他宽阔的胸前，从腹部掉落，没入水中。

他瞧着我，款款而笑：“阿萤，此处席地幕天，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他说着就要拉我的手，行诸镜虽然从小养于烟花之地，但他是天生冰雪捏成的人儿，行为规矩端正，虽然在我面前温柔似水，但从来不会克制，不会逾矩。

我有时犯浑，故意说些暧昧的话，他只会耳朵通红地别过头去，说：“阿萤，别闹我。”

我何时见过他此刻衣衫不整，动情的模样？

我只觉得喉咙发紧，完全忘了顾连星还在某处等着我去救，被行诸镜拉住的手犹如火星缭绕，灼烫得我想要缩回去。

行诸镜却握得更紧，将我向他怀里拉近了一步，他温声柔语：“让我好好看看你……”

“镜镜，你何时变得这么大胆，你终于想开了么……”

我害羞不已，任由行诸镜的手揽上我的肩，他缓声道：“空谷生美人，美人如斯，怎能空负良辰……”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闷哼了一声，退后几步，捂着胸口诧异看向我。

我收回缩成寸短长的春雷，随手一抖，春雷便重新变回正常大小，剑尖血珠滴淌，没入温泉中，却在瞬间蒸发变为无色。

我问：“顾连星在哪里？”

眼前行诸镜的样子扭曲片刻，凭空消失不见，下一刻，四面八方都传来幽荡的声音。

“你好狠的心，问都不问，直接刺向情郎，就不怕杀错了人？”

我用衣摆擦剑，抬头和煦笑道：“若真是行诸镜，那也杀便杀了，更何况，你不是。顾连星在哪？你迷惑我二人，想做什么？”

那声音又变得十分委屈：“人家好好地住在这里，是你们师兄妹二人偏要闯进来登堂入室，人家只不过是小小地吓唬一下闯进家中的贼人，怎么贼人倒是义正词严的。”

我不想跟他废话，拎着剑就往石头后面走，但走了几步，忽然脚被温泉底的什么东西死死缠住，无法动弹分毫。

我心中暗暗吃惊，方才他竟是一直在逗我，根本没用什么修为，此刻就算我用尽全部修为也无法移动，这缠住我的东西固若金汤，我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突破术法的缝隙。

那声音倏忽飘到我身后：“纪屈则原是在骗我，山上有这么有趣的人，却不告诉我。”

“你明明肉体凡胎，灵根粗糙，修为更是浅薄，却为何心性如此淡漠，你心中如荒漠一片，丝毫人欲也无，我本以为那男子会是你的七情六欲，可你竟然杀他不眨眼……小丫头，你莫不是无心人？”

看来这温泉里囚禁着可以窥探人欲的大妖，那老兔子也不是在这里养了相好，而是一直秘密地在此压制着他。

这哪是我这个小虾米能对付的，一时间，我连顾连星都不想救了，叹气道：“大妖阁下，我确确实实如您所说，是个冷血无心之人，我那师兄我也不管了，就当是给您上供的口粮，您放了我回去，我保管把这秘密烂在肚子里，您看如何？”

他沉默不语，我又加码：“我师父把您关在这里，一定没怎么给您吃东西吧？我还可以定期诓骗些师兄师姐来此处投喂您，想必吃饱了之后，您很快就能挣脱束缚，离开沧翠峰了，这买卖不亏吧？”

他忽地在我面前聚出形状，这次却是一只狼的样子，站在石头上，惨绿色眼瞳盯着我。

“倒是划算。”

我连连点头，可那妖怪倏忽之间又变了，变成个艳色无比的女人，横躺在石上一勾手，顾连星蓦然也凭空出现，他闭着眼，满头大汗淋漓的躺在石头上，那女人勾住他的下巴，端详了片刻，扭头朝我媚眼如丝地一笑。

“我出去做什么，有斩恕陪着我，我快活得很。”

我赔着笑，语气却不自觉冷了几分：“那阁下想要如何？”

她偏头，抚过顾连星紧皱眉头的脸庞，语态亲昵：“你无心无欲，他却长了颗满是欲的心。”

“吾乃欲魅，平生所好之事，便是见人因欲而迷，因欲而毁。这颗心不错，只是还缺个引子，吾便来做这个引子。”

她说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忽然一拂袖，变成一股赤色妖风钻入顾连星的胸膛。

顾连星浑身一震，水底束缚住我的东西消失不见，我极快地闪身过去，在顾连星滚到水里之前接住了他。

我使劲拍了拍他的脸：“顾连星，顾连星……！”

顾连星双目紧闭，不知被那妖魅使了什么迷术，嘴唇翕动颤抖着，吐出破碎不成调的话语。

“娘……阿姐……你们都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