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寓楼的时候,警车与消防车都已经在楼下围了起来。我和五条悟都没有什么愧疚感,爽快把烂摊子丢给禅院直哉以及他的辅助监督。
身为未成年,当然有理直气壮把责任转嫁给成年人的权利。
把辅助监督的哀嚎甩在身后,我蹲在小巷里,翻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五条同学,现在好像已经没有能回去的电车了。”
“那就打车呗。”靠在墙面上的五条悟看上去有点困了,他像是揣手靠在阳台某侧的野猫,悠哉悠哉地偏过脑袋,末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以及,用不着每次叫带上同学这个称呼吧,你就那么喜欢对同龄人用敬语吗?”
“好的,五条。”我从容改口,将双手在他面前摊开,无比诚恳地说:“那请把外套借我一下。”
五条悟:“……”
五条悟斜眼扫了我一下:“你这自来熟的程度是不是有点过分,直接上来就要扒老子的衣服?”
“我没有,我哪敢。”我惊讶地摆手,“我只是不想被路人看到我身上的伤,导致计程车司机把咱们无缝转运到警察局。”
五条悟没有再抓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动作利落地把外套解开丢了过来。
我换掉原本的制服,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大了足足一倍的外套穿上了。比起六眼神子的那个被神化的头衔,入学半个月,我意识到自己大概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五条悟本人的一点本质。
明明也是大家族里通过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但意外只要说出的话被他所认可,就还挺好交流的。
后续赶回到高专后已经十点了,奔波了一整天的五条悟看起来也很累了,他随意打了个招呼直奔宿舍,而我则是被同期和前辈摁在了医务室里。
左边是一脸严肃的庵歌姬,右边是准备镊子酒精的家入硝子,处于目光洗礼下的我挠挠脸,吐出几个字:“嗯,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问题——那些心脏的大人,竟然把我支开!”庵歌姬攥紧拳头,一边看着我背后的伤口,一边很生气地替我诅咒上层,“可恶,太可恶了。他们的牙齿眉毛头发都一块掉光好了。”
我搂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歌姬前辈不生气不生气,我现在不是没事嘛。”
“小裕礼——”她带着一脸深受感动的表情抱住我,泪眼汪汪,发出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呜呜呜,真的,好孩子啊好孩子。”
家入硝子端着不锈钢托盘,拍拍哭鼻子的前辈,“歌姬前辈,让一让,我要看看裕礼的伤口。”
我受的伤我自己清楚,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经过酒精棉消毒后,就被反转术式治好了,家入硝子将我的衣服贴心拉至原位,然后一巴掌打在我的背上,力量不重,却足以让我感觉到她流露出来的情绪。
“你可要好好学习啊,裕礼。”她语调故作轻松,“我可不想在解剖台见到同级生的尸体。”
我点点头,“当然,不会给硝子那样的机会的。”
眼见天色不早了,歌姬前辈努力抱着我蹭了蹭,还是依依不舍地在硝子的建议下让我先回去休息。
走出医务室时,我遇见了守在门外的夜蛾正道。
摘掉了黑框眼镜的硬汉班主任好似一个等在急救室外的操心老父亲,见我出来后绷紧的脸有松懈下来的痕迹,看得出来他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我如今的状态,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老师。
系统曾经担任过我的老师,所以我喜欢这个词,也很喜欢在这学校里担任了教育者位置的夜蛾正道,因此我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抓着他的手臂,把自己的脑袋乖乖凑到其掌心下。
“对不起,夜蛾老师。”我用一种格外乖巧的口吻说,“让你担心了。”
他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地揉了揉我的发顶,“……回来就好,去休息吧。”
亦如过五关斩六将那般,向夜蛾老师挥挥手走下楼梯,我在楼梯口的拐角看到了靠墙而立的冥冥。
“哎呀,回来了。”她眼眸眨动,语气温和,说法的方式看似是在夸奖,却让人很有压力,“很不错,看来我的小钱包保住了。”
“是冥冥前辈教得好。”我直言道。
“是哟,看在钱的份上,我自认为是有用心教导你。”梳着长发马尾辫的女性红唇勾动,她偏过脑袋,故作苦恼地捧住自己的脸颊,问:“所以,为什么还是受伤了呢?”
“是我太弱了。”我光速低头,“很抱歉,冥冥前辈。”
冥冥轻笑起来,围着我走动了几步,平静却不失锐利的眼神却一直没有挪开,“这么来看,是我的训练方式太过温和了。”她把食指搭在嘴边,盯着我逐字逐句说:“明天开始,训练加倍,可以吧?”
虽是反问的口吻,但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
我:“……好的前辈,没问题前辈。”
夜里十点四十一分,我抱着替换下来的制服,终于回到了宿舍房间里。望着镜子里保持亲和笑容的自己,我并不疲惫,只是感觉到了烦躁。
这种烦躁的宣泄是有明确对象的,明了这点后,我淡去了笑容,径直打开翻盖手机,播响一个未被保存的号码,开始收尾。
嘟。
嘟。
拨号音响了两声,不久,被人接了起来。
“很意外啊,小裕礼居然会愿意主动联系我。”电话那头平和的女声响起来,包含着亲切的笑意。
“别在我面前装,老板。”我不客气地戳穿了那层虚伪的假面,“今天的那件事,是你做的。”
倒不如说,除了他,我都想不到还有谁这么无聊。
“我并没有做什么,是世家惯例在考虑接纳新人而已。而且,我有提前通过你吧。”
明明是被质问的那方,羂索嗓音里的笑意听起来却更浓了。
我想起被自己删除的那条短信,说:“我以为来的会是加茂家。”
这和我本来的预想不同,他应该最清楚的。
“他们的行动我也不能完全控制。”对方轻描淡写地接过我的话头,我完全能想到这家伙用什么样令人火大的表情回答,“不过无论是谁,助你在咒术界早点立足不是坏事。”
“是挺好。”我把自己破损的那条高专制服丢到床上,平静开口:“可我成为咒术师才不到半个月。”
羂索没有接着否认,他的态度如同哄闹腾的小孩那样,“嗯?仅凭术式,你的能力也足够了吧。”
我感慨道:“…您居然这么看重我。”
羂索:“我一向如此都很看重小裕礼哦。”
我:“是呢,很抱歉打扰到您了,那——”
手指挪到挂断的按键上,还没来得及用力,我就又听见电话里传来了声音。
“稍等。”羂索的声音依旧很轻细,但显然已经恢复了平日问正经事的腔调,向我表示该汇报的工作还是要汇报的。
“你既然已经接触到了六眼,现在初步说说一下想法吧,我很好奇你的答案哦?”
在他问正事时,最好摆出配合的姿态为妙,所以我也收敛了那些特意表露出来的青春期小叛逆,直截了当地回答。
五条悟很强。
这种强大一定程度塑造了他如今的性格。
我行我素,看似不爱动脑,实际非常敏锐。
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所以他在我身上察觉到违和感的同时,认为我不足为惧。
强大的实力在很多时候能解决非常多的问题。
“与他正面对决的人没有胜算。”我说,“但也不是毫无破绽,您要近日动手吗?”
话是这么问,我不认为对方会下这种仓促的指令。
果不其然,他拒绝了。
“不,这时候动手只会是又一场轮回,我暂时没有那样的打算。”
羂索的态度里没有多少任何情绪,一点都不在像是提到宿敌的样子,他似乎站在很开阔的地方,我能听见有呼呼刮起的风声,接着,他又说话了。
“对了,小裕礼对咒灵操纵使是什么看法?”
“真意外,还以为老板你不打算关注他。”
毕竟会有正常人关心一件衣服的所思所想吗?
大概只会关注衣服遮体美化的作用。
我垂下眼回想着黑发少年在我和硝子面前提起诅咒师事件的样子,尽管接触不多,但也足够令我给出结论。
“是在庞大的普通群体中脱颖而出的天才,但这名天才,对咒术师这份职业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并非咒术世家出身,而是普通人出身这点,反倒是给他带来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
“呵,很好。”羂索发出笑声,也不知道是被我的评价逗笑了,还是在笑别的事,“那么,你也记得与他打好关系。”
“是。”我没有询问原因,果断应下后,接着反问道,“您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羂索语气很好:“没有了,你可以去歇息了。”
我平静道:“好的,工作时间外通话,请您先结一下我的加班费。”
羂索:“……”
羂索不动声色:“哦?那小裕礼想要多少?”
“一千万、不,一亿,这才起码能——喂、喂?”
“…挂断了啊。”
如我所愿逼走了烦人的上司后,我将嘟嘟做响的手机扔到床铺上,从衣袋里取出钥匙,走到书桌前,解开带锁的抽屉,拿出笔纸,开始撰写今天的五条悟研究日志。
浅浅写了一段话后,我将带字的纸撕下来,放在盥洗室一点点烧掉了。
确认所有的痕迹都化为黑灰被水冲走,我回到书桌前,合上本子。
那看上去只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只是因为岁月而略有变化。
封面用毛笔提着四个字——
欺诈笔记。
一如既往,我将它放进抽屉,认真地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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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东京市区银座某栋大厦的天台处。
按下挂机键盘的女人哼笑一声,迎风撩起鬓边的长发,眼瞳轻眯,宛若喃喃自语一般说道:“真的长大了呢,都会把算盘打到我身上了。”
“你的下属?”留着齐耳短发,貌若好女的诅咒师瞥了过来,“以你的标准来说,真有够宽容的。”
“那孩子本来就傲慢至极,这点程度的任性,还在允许范围内吧。”羂索脸上的笑意加深,“我可是很开明的家长哦,里梅。建议你也最好能和她处好关系,毕竟正是这孩子瞒过「天元」的视线,把你从庙里捞回来。”
天元的视线。
被称作里梅的诅咒师也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本以为这件事是羂索亲自做的,没想到会是他手下的小女孩解决的,因此他的说话口吻也缓和一些:“只要她有助宿傩大人降世的能力,我当然乐意。”
“哎呀呀,是这样吗?”羂索打开手机,心不在焉地按着号码回答道,“里梅可真是忠心。”
里梅:“这是此身该为宿傩大人所做的。以及,你又在联络谁?”
羂索:“盘星教那边的下属,通知他们转一笔钱过去。要教育孩子,可不止需要敲打,也需要蜜糖。”
里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