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蔚禾一行人停留的短短一段时间内,城中举办了至少二十场大婚,通州城百姓被压抑许久的婚嫁热情,终于报复性地爆发了。
摆席,要摆最阔的!
爆竹,要放最大的!
唢呐,要吹最响的!
……
蔚禾和明十七几乎每顿饭里都有一道金银蹄膀,这是通州城婚宴上必有的一道硬菜,每户成婚的人家都非要把最后一道大菜送到薛府,千叮咛万嘱咐要送给蔚禾和明十七。
“让天师沾沾我们的喜气,我们也沾沾天师的喜气。”他们喜气洋洋地说。
若水和一清的两张小脸吃圆了一圈,一边啃蹄膀一边听蔚禾说接下来的安排。
在来通州城前,原本的计划是蔚禾、若水、一清前往天师试炼,蔚禾可以在这一路上给系统升级,若水一清则要去找他们的师父。
明十七当时是要回家的。
然而情况到现在又发生了变化。
蔚禾决定要去寻找黑山姥姥,尽力找到那些失踪更早的新郎新娘。
而据吉玉郎所说,黑山姥姥行踪不定,但有一个固定的老巢,叫兰若寺。
大名鼎鼎的兰若寺一出来,蔚禾终于知道为什么黑山姥姥的名字这么熟悉了。
聂小倩和宁采臣这对苦命鸳鸯的最大绊脚石嘛。
明十七说:“我和你一起去兰若寺。”他说完这一句话,就坐在一旁,擦拭那把新得的弓箭。
不知为何,蔚禾总觉得他这段时间比以前更沉默了。
“你们都不去天师试炼了吗?”若水停下了啃蹄膀。
她和一清要去天师试炼的翠火秘境,那原本就是他们下山时的最终目的地,只是路上他们两个和师父走散了,一路苦寻不到,此时天师试炼马上就要开始,秘境即将开放,若水一清的师父若一时找不到他们两个,肯定会先行前往秘境。
“何姐姐,明大哥,你们真的不参加天师试炼了吗?”若水极力劝她:“可我觉得你们的实力已经可以冲击天师了,如果放弃这次机会,不是很可惜吗?”
若水所说的天师试炼,是此地所有正统修道者都必须要经历的一关:所有参加天师试炼的修道者,都会进入一个秘境,需要斩杀秘境中的妖、魔、鬼、怪四类妖邪,并能活着离开秘境,才能通过试炼。
通州城的百姓因为蔚禾和明十七为他们除去了蛇妖这个大患,人人都尊称他们为天师,实际上。若按照道门中的规则,蔚禾和明十七只能被叫做道长。
只有通过天师试炼的修道者,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师。
各大宗门派出参加天师试炼的,都是本门年轻修道者中的翘楚,然而每年能通过天师试炼的,却连十人都不到。
这十人几乎就是各自宗门中预定的、下一代的执牛耳者了。
也只有成为了天师,才有了冲击大天师的预备资格。
“听起来大天师也不是很难嘛。”蔚禾忍不住大放厥词。
若水拼命摇头:“不是的,何姐姐,天师试炼要杀的是秘境中妖、魔、鬼、怪四类,可是大天师却是要一连击杀妖王、魔王、鬼王、怪王才行啊!”
听起来很厉害,然而蔚禾却依旧没什么概念。
她想了想,将吉玉郎召唤出来,问他:“你的修炼在妖怪中是什么水平?是妖王吗?”
吉玉郎表情复杂:“若不是这次被天师所擒,我也马上要去参加妖王的血炼了。”
那就是介乎于妖和妖王之间了。
吉玉郎马上又补充道:“不过能拜在天师门下,比成为妖王更让我心驰神往!”
看表情,他很真心。
蔚禾:?
她总觉得,吉玉郎和她在彼此那里的定位存在些许误解。
她把自己当吉玉郎的牢头,吉玉郎把她当老大。
不过——“妖怪里也有试炼吗?”蔚禾不由问道。
吉玉郎点头,理所当然道:“道士们的试炼也是我们的血炼,道士们用杀了多少妖怪判定天师标准,我们当然也是以杀了多少道士,判定成为妖王魔王的标准。”
那也就是说,在妖怪中,能杀死天师这一等级的修道者,就自动成为妖王魔王。
秘境中的试炼有多血腥危险,由此可见一斑——简直是个大型的养蛊场。
蔚禾想了想,对这个天师试炼并没有太迫切的期待,虽然里面的妖魔鬼怪很多,听起来很适合给系统升级。
但她早晚都可以去这个天师试炼,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
然而找黑山姥姥却与人命紧紧关联。说不定,她早去一步,就真的能多救下几条人命呢。
说到底,她还是并不真的把自己当作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可以用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世界中设定的种种等级与规则。
若水拗不过蔚禾,眼看分别已成定局,脸上难掩焦急失望之色,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却被一清拉住了。
两个小鬼头跑到一边去,不知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等到再回来时,若水看上去终于接受了要和蔚禾、明十七两人分开的定局。
行程已定,几个人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行李来。薛长贵眼看着是无法在蔚禾和明十七身上践行“金屋藏娇”的生活理念了,马上又提出了另一个灵活变通的方案。
他想在通州城,以蔚禾和明十七的名义立一座镇妖碑。
立镇妖碑,也是这个世界的习俗。
这座碑上会写明,上清宫道士明十七、何十九于哪年哪月,镇压蛇妖吉玉郎,护佑州城云云,此外,碑下还要埋被镇压妖怪的遗蜕血肉,以两位修道者的血在碑文上落款,如此一来,其余妖邪感知到此地受修道者庇护,曾有大妖在此折戟,就会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比吉玉郎等级更低的妖怪,就不会再敢前来滋事。
这件事倒是件好事,蔚禾和明十七商量之后,便答应了薛长贵。
镇妖碑落成那天,也是蔚禾和明十七离开通州的日子。
这天据说是个黄道吉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镇妖碑立在通州城最中间的腹地,用的是薛长贵精挑细选的一块上好泰山石。
碑下镇压的正是那一日被蔚禾符咒困住的红蛇,也是吉玉郎的副躯——吉玉郎以白蛇身为主躯,红蛇身为副躯,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便舍弃副躯,保主躯逃命。
蔚禾和明十七分别用玉色小箭刺破中指,在碗中滴入鲜血。
两人的血在碗中先散后融,工匠又在碗中加入朱砂等物,在早就刻好的泰山石上写下朱红的碑文:
毒虺九首 危我城郭
天道惜哉 降以吉师
千钧鬼泣 万箭雷鸣
佑我城邦 日兴日隆
最下面,是两个齐肩并落的名字:何十九 明十七。
短短数字写成,石碑落地,围观的百姓不由欢呼出声,脸上的喜悦与安心几乎要溢出,成为实体。
薛长贵还请了专门的舞龙舞狮队伍,一时间锣鼓喧天,人人都伸着头,又要看碑文,又要看热闹,眼睛简直忙不过来,小孩子拍着巴掌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兴奋得像过年一样。
蔚禾和明十七并肩站立,看着眼前一幕,也不由在笑。
谁不想好好过安稳日子呢。
人可真复杂,蔚禾又想,薛长贵此人,功利精明,然而不管是为了邀名还是获利,通州城的百姓又确实受到了他带来的恩惠。
想到薛长贵,她就忍不住想起薛芸。
据薛长贵所说,薛芸从成婚的那天就消失不见了。
蔚禾按下思绪。
碑石落成,也到了她和明十七该离开的时候。
薛长贵为他们准备了一辆马车,原本蔚禾和明十七带着若水一清已经悄悄从欢呼的人群中溜走,成功登上了马车。
然而驾车的人是明十七,尽管他戴了斗笠,却还是不知被谁发觉了,大喊一声:“这是天师的马车,天师要走了!”
一时间,原本还在欢呼的人们碑文也不看了,热闹也不看了,一路你拉着我,我跟着你,马车后缀着一条长长的人龙,一路将蔚禾和明十七送出了城门。
不知是谁第一个想起来要往马车里扔肉干果脯,接着,自己家烙的大饼、煮的鸡蛋、枕头、平安符……各种各样吃的喝的用的,千奇百怪的东西都被或塞、或扔进了马车。
马车里譬如下起了冰雹,蔚禾等人不得不在马车里抱头鼠窜。
“谢谢了,谢谢了,不要了,足够了!”她掀开轿帘,朝人群用力摆手。
隔着小小一块四方天地,她瞧见了几个面熟的人,静娘,石进,几个在蛇洞中被救出的新郎新娘,还有他们的家人。
他们不再惶恐惊惧,脸上的笑如此开怀安心。
他们就这样笑着朝她用力挥手。
更多的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喧闹的人群里,还有人在大声喊。
“天师,一路平安!”
“天师,还回来吗?”
“啊,谁把我的鞋踩掉了?”
蔚禾忍不住噗嗤一笑。
“再见!”她大声喊:“再见了!”
马车辚辚,终于还是驶离了通州城。
夜色渐浓,不远处出现了一家灯火通明的客栈。再往前走,就是翠火秘境和兰若寺的分叉口了。
“看来今晚要在这里歇一宿了。”明十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