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
这个在书生界如雷贯耳的名字一出,蔚禾忍不住又将他从头到脚观察一番。
这是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年轻书生,体格健朗,目光清亮,眉目五官生得十分端正,拥有一张很容易让人对他生出好感的正派脸。
宁采臣已经来了,聂小倩还会远吗?
蔚禾记得,聂小倩一开始就是黑山姥姥的手下。
她不动声色地套话:“宁公子,我们是修道之人,想在寺中借住一段时间,只是厢房有限,不知这寺中可还有其他人居住吗?”
宁采臣一听他们要在寺中借住,又带着若水和一清两个小孩,热情介绍道:“除了两个小沙弥,寺中没有其他人了,这寺里空房很多,诸位可以随意选。”
他说的小沙弥,大概就是那两只老鼠精。
宁采臣一拍脑袋:“啊,我得赶快把这把扫帚扎好,你们打扫房间的时候一定用得上。”
宁采臣看上去是个极为热情豪爽的人。
他熟练地将那把扫帚扎好,帮着蔚禾他们打扫出了好几间干净的卧房,不过一会儿功夫,若水和一清便跟他混熟了。
若水问:“宁公子,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跑来住在这么荒凉的庙里?”
宁采臣摇头道:“非也非也。”
“这里远离闹市,就远离了声色犬马之地,地方静,人心就静,正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他看上去对兰若寺非常满意:“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地方,我准备在明年春闱之前,都留在这里读书。”
一清:“可是这里有妖怪啊。”
宁采臣哈哈大笑:“这世上哪有真的妖怪,多半是怪力乱神,以讹传讹,我是不信这些的。”
若水同情地看他一眼:“宁公子,那两个小沙弥就是老鼠精,你没发现从我们来了之后,他们两个就消失不见了吗?”
宁采臣不以为意:“他们跟你们一般大,怎么会是老鼠精?想来小孩子贪玩,大概跑出去玩了吧。”
“这寺庙这么荒凉,怎么会没有大和尚,只有两个小沙弥呢?”一清提示他。
宁采臣道:“大概寺庙香火不旺,大师傅们出去化缘,自然要留小师傅在庙里看家了。”
温姬窝在蔚禾的怀里打了个哈欠:“这人真神奇,总能自圆其说。”
宁采臣四面张望,挠了挠头:“奇怪,我好像听到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他看向怀抱一只火狐狸的蔚禾:“姑娘,是你刚刚在说话吗?”
蔚禾摇头,指着怀中的温姬:“是她在说话。”
宁采臣失笑:“姑娘真是诙谐,狐狸怎么会说人话?”
他不打一点磕巴,又一次完成了自我说服:“大概是我干活干太久,有些累了,我该去歇歇了。”
蔚禾对宁采臣肃然起敬。
万万想不到,她竟然在聊斋世界里遇到了一个唯物主义者。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单元男主:“宁公子,这两天寺庙里若有什么异常,还请不要开门,保全你自身即可。”
黑山姥姥不会一直不出手,等到她杀机显露时,宁采臣一介凡人,处境会变得极为危险。
宁采臣爽朗道:“姑娘是怕这荒郊野外有歹人出没吗?宁某虽是读书人,从小也学过一些剑术,姑娘不必担忧。”
蔚禾:……我不担忧。
窗外,燕青云正在布置符阵,一边贴符一边不死心地劝明十七:“十七兄,你当真不刺血试试吗?假如这把弓箭真的已有灵性,已成法宝,滴血认主之后,威力会是现在的不知道多少倍,你想一下那个场景,多心潮澎湃!”
“也有可能刺了血什么都不会发生,说不定还会破伤风。”明十七说。
燕青云没听明白:“什么风?”
明十七瞥他一眼:“我说让你别再发疯,我不刺,现在这把弓箭也够用了。”他朝着院中一棵银杏树射了一箭,黄叶簌簌,落下一地白果。
在燕青云谴责的目光里,明十七满意地将地上的白果兜在衣襟里,拾了满满一兜。
“当年碧骨一出,万妖降服,是何等盛况,你是没有亲眼见到……”燕青云跟在明十七身后喋喋不休,却见他兜着白果一扭头,又说出了那句熟悉的台词:“燕兄,我这会有正事要忙了。”
他开始生火,烤白果。
燕青云绝望了。
他垂头丧气地继续布置符阵,又看到薛芸几乎将半边院子薅秃,晒了一地的药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把你这堆东西收一收,我要在这儿布置符阵。”
“你布置呗,符飘在半空,药晒在地上,又不占你的地方。”薛芸满意地看着一地药草,由衷赞叹:“这庙看着不怎么样,里面宝贝真不少。”
燕青云皱眉道:“什么时候了还宝贝宝贝,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薛芸:“有命没钱,不如没命。”
燕青云气结。
薛芸突然神秘一笑:“燕道长,我知道你烦什么,你不就想让明十七刺胸口血,看那个法宝能不能认主吗?我帮你去说服他,让他滴血认主。”
燕青云:“你?他连我的话都不听,还能听你的?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有仇吧。”
薛芸拍拍身上草屑:“燕道长,这劝人呢,如做生意,跟有恩有仇关系不大,拿住对方的命门才是关键。”
“他什么命门会被你拿住?”燕青云不信。
薛芸:“我告诉你,你也做不成。你只需要答应我,若我让他成功刺血,不管我从兰若寺带走多少药,你都得替我背着,而且一丝一毫都不能损坏,怎么样?”
燕青云无可无不可,嗤笑一声:“行啊,我看你拿住他什么命门。”
薛芸嫣然一笑,果然朝明十七走去,开门见山道:“明道长,我听说跟你们有仇的这个妖怪很厉害。”
明十七不搭理她,将燃烧的火堆扑灭,往余烬里一颗一颗埋白果。
薛芸丝毫不以为杵:“我没记错的话,那只菟丝妖是这个黑山姥姥的手下,它突然暴起伤人时,明道长若是反应慢一刻,恐怕当时明道长身上受了什么伤,何道长身上就要受什么伤。”
她啧啧两声,好像蔚禾真的已经受伤:“何道长那样一位美人,不拘哪里伤到一丝,就连我这样心硬的人,看了也忍不住要惋惜心痛。”
明十七停止了往火堆里扔白果,皱眉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薛芸笑道:“菟丝妖听命于黑山姥姥,黑山姥姥只会比它更强。虽然两位道长各有神通,但强敌在侧,多一个法宝就会多一点胜算。或许刚好多这一点胜算,明道长不希望伤到分毫的那个人,就能安然无恙了呢?”
“反正不过一试而已,我姑且一说,明道长姑且一听吧。”薛芸说完,毫不留恋,转身又回去摆弄她的药草了。
燕青云瞄着这边的动静,见薛芸只过去说了短短两句话,明十七就恍然若有所思,径直向他走来。
“那个刺血认主,你之前说是怎么弄来着?”他问。
燕青云结巴了一下,忍不住去瞥薛芸。
薛芸冲他一扬眉,得意地指了指晒了半院的药草。
燕青云心里直犯嘀咕,然而很快就兴奋起来:“很简单的,就用箭尖轻轻划破玉堂穴,取一点血,静心感应它,若它已生灵性,又愿意认你为主,自然会有呼应。”
明十七依言,用玉石小箭轻轻划破皮肤取血,那一粒血珠凝固般顺着箭头滑向箭尾,倏忽不见。
一弓一箭化作一道淡绿色流光,凭空消失在明十七的手掌之中。
燕青云激动大叫:“我就说!”
明十七只觉得手掌心一点微凉,翻开手掌一看,赫然是一幅弓箭的图形。
燕青云催促他:“在脑海中想这把弓箭的模样,试着召唤它们出来。”
明十七闭上眼,一副淡绿色弓箭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与此同时,一头淡绿色的小鹿骤然出现,它不过到明十七的膝盖处,两只漂亮的鹿角亲昵地在明十七的腿上蹭来蹭去。
“器灵!”燕青云叫道。
蔚禾听到前院一阵吵嚷,抱着温姬快步走了出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薛芸露出一个笑:“没什么,明道长刺血,那弓箭认主了。”
蔚禾惊讶地向明十七望去,果然见他衣襟松散,露出半边胸膛,依稀还有一点血痕。
蔚禾移开目光。
“不会破伤风吧?”她在心里嘀咕,随即想起那支箭虽然材质不明,看上去却似乎不是铁的。
都聊斋了,还破伤风,未免太不科学了,她安慰自己。
“这又是什么?”她指了指那只浅绿色的透明小鹿,怀中的温姬一见到那只鹿就跳了出去,一狐一鹿,在园中你追我赶,奔跑玩闹。
“但凡法宝,必有器灵,那是这只弓箭的器灵化形。”燕青云道:“从此这弓箭就真正和十七兄心意相通了,十七兄,快试一下效果如何?”
明十七凝神,拉动自己脑海中的那把弓。
随着他一念而起,无数只玉石小箭射向天空,箭鸣如风,箭落如雨,无数道绿色箭影淹没了整片天空。
院中众人,连明十七和蔚禾在内,都被这个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突然想起来刺血认主了?”漫天箭雨里,蔚禾反应过来,不由微微诧异。
“就是突然觉得,可能会有一点用。”明十七道,在一片清新微苦的香气里,他轻轻扯了扯蔚禾的衣袖:“白果熟了,要不要吃烤白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