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句编故事。”蔚禾和明十七一左一右,将燕青云围在中间:“每人只许说一句话,到了白杨林这个故事就结束,怎么样?”
“好啊!”燕青云很积极:“我先来。”
他张口道:“从前有个天才道士,他……”
这个疑似燕青云原型的“天才道士”后面显然还跟着一长串赞美之词,然而还没开头,就被明十七打断:“行了,你的一句已经说完了,该我了。”
明十七:“他喜欢另一个天才道士。”
蔚禾说:“他喜欢的是个女道士。”
燕青云已经被这个游戏吸引了,摩拳擦掌等了半天,却等到这么一个上半句,想了半天接道:“这个天才女道士也喜欢他。”
“但是除了喜欢他,她还喜欢一百个人。”蔚禾面不改色,开始乱编。
明十七:“天才男道士疯了。”
燕青云瞪了他俩一人一眼:“但他居然从疯癫中参悟出一套厉害至极、无人能敌、天下第一的法术!”
蔚禾:“他凭借这套法术成了天下第一。”
明十七:“他开宗立派。”
不过三句话的功夫,一个为情所伤的疯子已经成了一代宗师,燕青云:“他杀妖无数,扬名天下。”
蔚禾:“还和他的心上人成了神仙眷侣。”
明十七:“有了一个掌上明珠。”
燕青云迟疑道:“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吧?”一个合家欢的结局,皆大欢喜,他想不出还要怎么往下接了。
“没到结局呢。”蔚禾说:“你想不出来,我们俩来。”
“宗师的女儿长到了十八岁,又是一个天才。”
“成年的这一天,她准备杀她的父亲。”
燕青云叫道:“停停停!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父女反目?根本没有道理。”
“对呀,好端端的为什么父女反目?是什么道理?”蔚禾问明十七。
“这世上反目成仇的人多了,理由千千万万,有什么好奇怪的。”明十七叉手看燕青云:“你身边不就有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燕青云脱口而出:“我身边哪有?”
“你师父和周静姳不算么?”
燕青云哭笑不得:“他们什么时候反目成仇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们两个顶多是关系有些冷淡,不比寻常人家的父女。”
蔚禾:“怎么说?”
燕青云“哎”一声:“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才不好跟你们说什么。”再者说,他也多少有一些家丑不可外扬和为尊者讳的心理。
“别瞒了,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我们两个知道越多信息,自辩的时候才更容易脱身。”
话已经说到这儿了,燕青云想到他们两个的处境确实艰难,才咬牙道:“咳,那我今天跟你们说的事,你们不准告诉任何人。”
“告诉了就是狗。”蔚禾说。
燕青云组织了一下措辞:“你们晓得我师父和净元大天师在做道侣之前,曾是师兄妹吧?”
“知道。”
上清宫、正阳宗和药谷三家源出同门,并不是什么秘密。
“两位师长在做师兄妹时感情甚笃,结为道侣时也十分恩爱,但在周师妹出生不久后,似乎出了什么事——别问我是什么事,我是真不知道,不仅我不知道,我估计这世上知道缘由的也只有他们两个,恐怕周师妹自己也并不清楚内情,她那时候还不会走呢。”
“总之,净元大天师从那以后就在正阳宗闭关长修,再也没有出关过,那时周师妹才只有一点大,是师父日夜照料她,她在上清宫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蔚禾和明十七听得十分专注,听燕青云讲到这儿,蔚禾不由疑问:“那按照常理,他们父女感情应当十分亲密才对,为什么你又说他们关系冷淡?”
“怪就怪在这里。”燕青云叹口气:“师父亲手带周师妹带到三岁,忽而有一日,命铸长老将她送到正阳宗,自己闭关不出,我们最初以为师父只是为了修炼,但他出关后,也没有命人接回周师妹,周师妹那时年幼,竟然几次自己偷偷溜回上清宫,想见师父……”
蔚禾想起周静姳一身白衣,冲淡从容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燕青云话中这个可怜小女孩联系到一起去。
“她那时一定很想念你师父。”蔚禾想到自己小时候,哪怕和爸妈分开半天,都会哭得周围鸡犬不宁:“三岁,还是个小小孩儿呢。”
明十七:“然后呢?你师父总不会又将她送回了正阳宗?”
燕青云叹息:“师父没有见周师妹,只叫铸长老将她送回正阳宗,如此数次,周师妹渐渐长大,就不再往上清宫来了。”
“一面也没有见?”蔚禾吃惊,在心里默默计算,只觉得疑惑不解:“那岂不是说,你周师妹三岁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你师父的面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
燕青云垂头不语,只是摇头。
蔚禾心中既愤慨又疑惑至极,只是碍于燕青云在场,才没有对无尤破口大骂。
“那你周师妹就自己在正阳宗长大么?”蔚禾不由问。
“玉华师叔和净元大天师的朋友会轮流去正阳宗陪她。”燕青云微弱地解释了一句。
但对一个小孩来说,一百个人加在一起,也无法和父母的陪伴相比。
明十七摇头:“算算她见你师父的次数,还没有你们几个弟子多。”
蔚禾听明十七这么说,心里忽而一动,问:“你周师妹出生时,你师父已经将你们几个都收为弟子了么?”
燕青云一怔:“周师妹出生时,周翱、若水和一清还没有拜入师父门下。”
蔚禾只觉得脑海中的谜团千丝万缕,却并没有一根清晰的线索,无尤对待周静姳的态度前后天翻地覆,简直就跟突然得知她并非自己亲生骨肉一样。
但在燕青云的描述里,这个无尤大天师少年天才,一生顺遂,丝毫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脾气,是个“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①”的脾气。这样的人往往自负甚高,睚眦必报,假如周静姳真的不是他的女儿,又怎么会默许她在正阳宗好好长大,甚至成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正阳宗掌门呢?
还有那个闭关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的净元大天师。
这一家子身上处处都是谜团。
几人各自沉思,默默不语,不知不觉之间,便已经到了白杨林。
黑山被擒,留下的禁制也自然消解,原本毫无生机的白杨林中,地上有浅淡的绿色草芽冒出了头。
聂小倩和宁采臣静立在枯树之下,绿芽一旁,聂小倩低头看着绿色草芽,似乎在发呆。
“道长!”宁采臣眼尖地看到了蔚禾等人,奋力冲他们招手。
燕青云由衷感慨:“宁公子,你是我见过最乐观的鬼。”
补魂和超度的事,蔚禾和明十七一窍不通,就站在一旁看燕青云发挥,他是有备而来,身上带了许多符咒,如今大本营在后,再也不是兰若寺时紧紧巴巴过日子的情景,燕青云譬如一个败家子,符咒不要钱一样往外撒,很快,诸多符咒笼罩在几人的头顶和身周,隔绝了无处不在的天光。
阻隔了太阳的光辉,四周却并不昏暗,符咒散发出朦胧的莹莹光亮,蔚禾只觉得那光芒如温水一般流过她的皮肤。
燕青云面向聂小倩和宁采臣:“还有什么话要讲吗?没什么要说的我就开始了。”
宁采臣紧张道:“等一下!”
“道长?我们两个投胎之后,确定还会再见面吗?”他牵着小倩的手,眼巴巴地问。
燕青云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他又从囊中取出两枚符咒,这两枚符咒的尺寸比起一般符咒要小得多,还不到半个手掌大小,承载符文的也似乎并不是普通的黄色符纸,反而散发出红色锦缎般的流光。
“姻缘符。”燕青云将两枚符咒分别贴在宁采臣和聂小倩的额心,两枚符咒渐渐融入他们的身体,消失不见:“有了这两张符,哪怕相隔千山万水,也要碰面的。”
燕青云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好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等一下!”聂小倩忍不住叫道。
“道长,我转世投胎后,这一世的记忆还在吗?”她小心地问。
燕青云一摊手:“这可不归我管,归孟婆汤管。”他以为聂小倩是舍不得这一世与宁采臣的经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故事,我下山修行,曾碰到过一个生而知之的神童,当地人都说他是宿世慧者,对他敬若神明。”
“然而大部分人,普通人,是做不了宿世慧者的,是吗?”聂小倩紧张地盯着燕青云:“他们,不,我会忘记的。”
燕青云微微一笑,反问她:“你一岁两岁时的记忆,现在还能记得吗?”
聂小倩神情一怔,缓缓摇头。
“遗忘也并不只由死亡带来,你忘了旧的,自然就有新的,何必执念?”燕青云说罢,轻轻一叱:“去!”
两个魂魄轻飘飘地牵着手,无知觉地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与宁采臣相比,聂小倩的魂形微小,几乎像一团蜷缩着的小猫儿。
当她的魂魄脱离鬼体后,桃穗的身形也出现在了半空中。
蔚禾看到了桃穗的脸,她生着圆脸浓眉,一双杏眼,那双杏眼在看到蔚禾的一瞬间,微微一弯,遥遥对着蔚禾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