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今天中午吃的多,晚上不吃也没事。”
高米儿跪在沈时安身后,苦中作乐的说。
沈时安默然无声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已经被缰绳勒出血来,血红的印子看着格外的吓人。
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现在没有机会脱衣服查看,不过想来可是青紫一片。
高米儿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那惊人的一幕还留在记忆里,让人想起来都汗毛竖立。
这是她与死亡最接近的一次。
除此之外,还有被当做猎物对待的耻辱。
被扯到的腰部疼的厉害,跪在地上,高米儿不舒服的小心动了一下,却也于事无补。
“怎么了?”
沈时安很敏感的问。
“腰疼,被扯到了。”
高米儿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腰。
“对不起……”
沉默了半晌,沈时安说。
“说这个干嘛,明明是你救了我一命的。”
“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置身于此。”
“他蓄意找茬,不是我也会是别的宫女。不必自责了。我只是他给你下马威的一个工具罢了……错在他不在你我。”
天逐渐黑了下来,两人身上都带伤,跪着跪着就觉得浑身痛得难以忍受起来。
膝盖先是痛,然后是麻,最后是整个人都支撑不住得胀痛。
高米儿很有经验的五体投地,用手肘分担重量,缓解膝盖的压力。
“如果我们晕倒的话,会提前结束罚跪么?”
高米儿满怀期待。
“不会的,起码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来人。”
沈时安很冷静的分析道。
手肘被坚硬的青石板硌得痛,高米儿转而用手掌继续支撑,心中暗骂自己舒服日子没过几天,居然就被养的娇贵了。
“那我们至少要坚持到明天日出啊。”
“是啊,一起坚持到日出吧。”
今夜没有月亮,层层的云朵遮盖住了全部的月光,夜晚黑漆漆的有些恐怖。
当跪到双腿胀痛到麻木时,天上淅淅沥沥得下起了雨来。沁人的凉意起初让人觉得惬意,当衣服全部湿透之后,就是寒冷了。
看守的侍卫都偷偷跑到屋檐下躲雨去了,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带走了,二人跪在原地只能挨雨淋。
雨夜,衣服被打湿后粘哒哒地贴在身上。
带来了刺骨的寒冷后,就剩下了说不明道不清的恐惧。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饥寒交迫的□□折磨,以及对未知的未来……
“上次受到这样的惩罚,还是在刚入宫的那年。”为了分散注意力,高米儿碎碎念了起来,“前一天晚上给嬷嬷洗衣服没睡够,第二天看火的时候,一不小心睡着了,直接把锅给烧漏了。被戒尺抽醒之后,被罚跪了一夜。”
“好惨啊。”
“是啊,看着燃烧的火很容易睡着的。”
透过窗棂,隐约能够看到祠堂内的黯淡的长明灯闪烁,灯光幽幽,宛若鬼火。
“金尊玉贵的太孙殿下应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吧……”
“母亲待我严苛,功课做得不好,也是要挨戒尺和罚跪的。”
沈时安退后两步,搓热手心,将高米儿的冰冷的双手捂在自己身上取暖。
“上一次我受到这样的惩罚的时候,大概是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同母亲脱簪戴罪,带领太子府内上下一同跪在庭院里。从天亮跪到了天黑。”
接着淅沥沥雨水的遮盖,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沈时安跪直了身子,为高米儿挡风。
沈时安指了指宗庙,说道:“我父亲的牌位并不在此。圣上怜子,不忍杀之。但谋逆之徒,不除何以平天下之愤。”沈时安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如同梦呓。
“圣上与天地相约,不动刀戈,不动毒酒……于是将太子封入柜中,断食七日而死。”
“啊——”
高米儿发出短促的呻吟。
这样的惨状是她从未幻想过的,如今听来让她彻骨的恐惧。
沈时安闭着眼睛,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雨夜的寒冷深入骨髓,两个人的身体逐渐靠近,到最后变成了相互依靠取暖。
腿部已经发麻,意识逐渐模糊,朦朦胧胧间沈时安似乎回到了那个让他终身难忘的雨夜。
亲自看着父亲被从柜子中取出,那个武艺高强个子高大,被他向往崇拜的父亲蜷缩成婴孩模样,两个太监同时用力掰,尸体甚至也不能放平。
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只有尸体的腐臭味道让人刻骨铭心。
“父亲!”他听到年幼的自己撕心裂肺的嘶吼。
“这是皇上怜子之意,特地留了个全尸。二位可不能不识抬举。”太监尖锐的声音是那样的刺耳。
金尊玉贵的母亲的声音平静的可怕,面如死灰,黑色的头发被雨水冲刷着黏在脸上。
“草民叩谢陛下隆恩。”
深宫的黑暗逐渐吞噬了母亲的身影,粘稠的黑水毫不留情没过了他的胸口,被幽禁在空无一人的启辰宫,饥饿和死亡如影随形的到来。
就在他放弃一切的那一天,她来到了他的身旁。
“问题不大,喝点油茶面就好了。”
嘴唇重新触碰到了温度,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高米儿。
梦中的场景迅速转换,练马场上那个被掳走的小小身影与印象中重合。
机关算尽,到头来,他依旧护不住所有人。
简老三说的对,出宫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又陷入了虚空中,下坠得失重感转换为了身下柔软被褥的触感。
沈时安睁开干涩的眼睛,目之所及是鹅黄的床帐,上面挂着香囊。
眼前是青果和简老三的脸,都有些憔悴。
“又醒一个。”
青果惊喜的声音响起。
沈时安偏过头,躺在旁边贵妃榻的是闭着眼睛,睡得并不安稳的高米儿。
高米儿微微皱着眉头,脑袋上放了冷帕子降温,脸被烧的微红,嘴唇干裂。
“真是倒霉死了,去上个学还摊上这样的事情。”青果碎碎叨叨,熟练得将高米儿和沈时安额头上的湿帕子取下,换了个新的。“竖着进横着出。深夜让人跪在庙前,可不就是冲撞了神明?两个都昏过去了。”
“宫中都在传,太孙殿下是个废物,跪了一夜祖庙就病得不起呢。”简老三手里还拿着捣药杵,脸上满是兴奋的笑意。
“这样就能争取到时间韬光养晦了,干得漂亮!”他兴奋的说完,就被高米儿狠狠敲了脑袋。
“她——”
“已经醒过一次了。伤的比你轻,都是些皮外伤。你比他伤的更重一些。”
胸前传来不可忽视的钝痛,沈时安小心翼翼得重新躺平,心中闪过一丝庆幸,所幸受伤的人不是她。
“这回可是把小王爷给得罪透了,沈怀瑾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儿子,很得宠爱。眼下可怕是要难办了。”青果将茶水递给沈时安让他润喉,愁眉苦脸的说。
“如果卑躬屈膝就能不得罪人的话,事情就简单了。他就是奔着我们来的,根本躲不掉。”简老三嘴巴不停,眼冒精光“想要彻底反击,也是有办法的,不若我们——”
“你够了,人还躺床上呢,什么事都之后在说,先把病给我养好了。”
青果气得用汤匙猛敲简老三的脑袋。
简老三“哎呦”一声抱住了脑袋,后面的话都塞回了肚子里。
持续不断地低烧很伤元气,恰好那日是高米儿的小日子,这一病就是来势汹汹。
一连两天高米儿都昏昏沉沉,膝盖肿得有原先的两倍大。
简老三特地配了外敷的药材,确保她早日退肿。
经过那一夜之后,沈时安和高米儿至少半个月内不方便行走。
青果关心过度,居然在冲动下花重金买了两个木质的装有轮子的椅子,此物出自鲁班坊,精巧异常。
若是双腿残疾者,乘坐此椅就能够行动自如。
可沈时安和高米儿并没有伤到如此严重的程度,这轮椅坐了几天之后,就沦为了高米儿的大玩具。
高米儿很快就驾驶得炉火纯青,驾驶轮椅在室内横冲直撞。
“看,我学会原地转弯了!”
左手不动,右手猛猛摇动摇杆,轮椅就水灵灵得原地转了一圈。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她兴高采烈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同沈时安说。
“很厉害。”
“这回跑得不比马慢了。”沈时安手中拿着书卷,笑得很灿烂。
“话说,去买匹马吧。我想学骑马?”
“我以为你以后会害怕起码呢。”回想起那天的惊魂一幕,沈时安对高米儿的提议有点意外。
“不能因噎废食,再说如果我要是会骑马的话,我就能把马抢过来,把他踹下去。”高米儿双手环胸,脸上满是对沈怀瑾的不屑。
对于沈时安的病症,御书房那边传来了消息,言辞文雅,但归根到底就一个意思。
让沈时安好好养病,等到好全了再来。
唯恐沈时安过了病气给那些金尊玉贵的皇子皇孙。
沈时安自此之后干脆操起了病弱人设,在来人面前咳咳咳,咳得人人不愿近他的身。
这下至少半个月不用去御书房了。
太孙殿下爱是个没福气的病秧子,还得罪了圣上最宠爱的小儿子。这件事在京城中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自从当年废太子一案后,迟迟没有再立太子。
空悬的太子之位,引得京城众说纷纭,沈怀瑾就是其中的热门人选。
沈怀瑾不仅是皇帝的老来子,甚至行过冠礼之后,还能够特赐在宫中居住,这样独一份的恩宠,似乎在暗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