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令尚贤有些头痛，须臾之间前后相处过的两个人根本不一样。

那眼神，出卖了他们。

基于这一点，尚贤才愿意相信他刚刚在灵网深层空间中见到的那个人确确实实是钟小雨。这个人比墨小雨还要干净纯粹，天真单纯的眼神透着还未被俗世污染过的澄澈。

墨小雨不一样，他是乖巧可爱的，但那都是表象。他眼神里有犹豫，骨子里有傲气，周身全是不可靠近的冷淡意味。

钟小雨比他，单纯无害多了，完全没什么防备心。

只是他为什么触碰不到灵网空间中的墨小雨呢？

不对。

尚贤又很快想起来不是这样，在震动发生的那一刻他好像是能够摸到墨小雨的。还记得那手感，真真实实，有过、接触过残留下的痕迹与温热。

尚贤从自己手上移开目光到人脸上，墨小雨已经将自己缩在了床头，蜷曲着双腿。

洁白床单上沾染绿色苔迹，尚贤盯着那处看了几秒，眉头还是皱的。

墨小雨显然也看见了，还想要再往回缩的双腿也不敢再动，抿住气几乎不往外呼，双手紧紧扯着从一旁抓过来的被子。

尚贤分明瞧见了那黑色的眼珠，要转不转的样子，分明还是想偷偷瞄他一眼。那就是一种戒备，如果完全抛开胆怯来说。

尚贤往床边走了两步，墨小雨一个劲儿往床头位置缩。

最终，尚贤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跟一个哑巴，到底要说什么，沟通起来，费劲。

尤其是他刚才在灵网夹层空间中还亲耳听见那人开过口的样子。

应该，大致就是那副样子了。

所以，还是算了，等江河来看过之后再说吧，也不急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房间墙壁上钟声作响，尚贤抬眼过去，顿时发现时间流逝比不一样。推算一下，大致是1：3600。夹层中流逝的一小时，约等于现实世界中的一分钟。

也就是说，从刚才他打开自己卧室房间的门到现在其实不过总共才过去几分钟而已。

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尚贤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紧紧裹住自己的人绕过床尾往阳台的方向走，他并没有要离开这间房的意思。

天垣谛听里其实会以功能性为主的房间更多，大家得空了也基本不会常驻在这里，顶多会滞留会儿在休息区。为他准备的房间其实也就这一间，他倒是经常留宿在这里，眼下这位置自然是给人腾出来了。

夜风吹得尚贤又清醒不少，周围似有若无的白光流转乍现，衬出周围一片晦暗不明。

露天广场中央涌动一池喷泉，银色月光铺满微微晃荡的水面，好一层盐霜晾晒在上面。池中的锦鲤时不时跃出水面，每次他来的时候总是这般闹腾些。

贪狼是这样说的，见到他的面总少不了要在他面前说到几句这个事。尚贤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池子里养的活物，不都是这样，栖香别院的也一样。

无外乎是什么人，也无外乎是什么时间地点，习性罢了。

明面上他是在看那跃出水面的鱼，眼睛看的是前面，耳朵里听着的动静却是屋内。

偏偏又是什么都没有，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吝啬给人听到，乖张得很。

越是集中注意力想去听，就越是什么都没有，反倒是池子里的水声潺潺，分走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水花随着鱼尾在空中升起又落下，水珠透白在空气中凝绝成一个小圆点，很快又受到重力作用往下坠落。

尚贤远远看着水面，今晚算是体会了一把贪狼说的闹腾样，第一次觉得池子里的鱼过于欢快，衬得身后房间里那个确凿无疑是个闷葫芦。

这小东西在他身边待着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没有闲功夫整天围着他转，面对的还是一张充满如此虚情假意的脸。

那纯属是给自己没事找事，不痛快。

池中水花渐归于平静，尚贤却在那一抹虚晃的月白影中看见了太极八卦图案。两条鱼头尾相缠着形成一个环形八卦，由水凝成的八卦虚影只停顿了几秒就演化成一张人脸，渐渐青清晰。

那张脸，正是墨小雨。

不，等等……不是！

尚贤确认了下，出现的这张脸应该说是钟小雨。他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就在快要消失的瞬间，那一抹嘴角的笑容更明媚了。

尚贤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类似于人格分裂的事这一秒就在他身边悄无声息上演。再回看身后的人，与那人在相对静止的空间里两两对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有些怪诞。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屋内灯火通明，床上的人什么姿态什么表情他全然都能看清，可还是有一种镜花水月的飘渺感，一如他整个人。

那要是从屋内呢？尚贤不禁想。

看向他的角度又会是怎样？

指尖摸着打火机在晦暗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点火，成为这明暗光影里的唯一一点声响。

棱角分明的两个人，都听到了，对视的眼神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彼此对望，却不是心照不宣。

这一刻墨小雨又在想什么呢？

他的确看不懂墨小雨，但不过到底是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心里能想的事情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件，这本没有什么好复杂的。他眼神里的忧郁，也不过是为那些个平凡琐事发愁。

“欸哟！”

楼底传来大叫声，整的墨小雨一激灵，此刻的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成为他行为上的草木皆兵之举。

“你们这是虐待啊！”

门框上响起一阵阵滴滴提示声，吸引掉尚贤刚刚聚拢在一处的目光。他从阳台走进来，径直朝门口去，拉开门出。

转悠到底下，就看见文曲拿着个旧怀表在人眼前来来回回摆动晃悠，武曲和贪狼一左一右押着那人胳反剪向后。

那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口中还在骂骂咧咧念叨：“你们这些个人模狗样的东西！竟然不让我修炼灵炁之气！”

“我要去告你们！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破军跟着呛上一句：“你那特妈的是在修炼吗！？”

“说吧，你刚刚是在干什么？”顾花零提着怀表继续晃动，一手催眠术使得出神入化。

“就、就是新型灵力循环功法啊！”

“不老实？”贪狼一尺子敲在那人身上，“不说真话可就要问问我这手里的东西同不同意了。”

顾花零动了下手：“秋哥，让我来。”

“说吧。”

正对面的人越来越不清醒了，秦旭在前侧边先给他来了一下，数落道：“你特妈的把我们几个当归藏司那帮狗东西骗是吧。”

康驰也说上一句：“我们几个老爷们还是知道网上冲浪的。”

这三五个人围在一处哇哇叫，让尚贤觉得比他刚才在池子里见到过的鱼还要活泼许多。那犯人被折腾得直叫唤，张口就是骂，已经是迷迷糊糊的状态，还不忘记往外吐苦水嚼舌根。

尚贤推开审讯室的门。

“老大！”

“老大！”

“老大！”

“老大！”

前后参差不齐问好声，尚贤此刻看他们几个是没一个省心的，聒噪得不行，包括那个向来稳重板正点的林望秋。

近墨者，一样。

秦旭很快讪笑着接上话：“不是老大，你这个点怎么过来了？”

顾花零声音有些低低的：“有点短啊。”

林望秋一巴掌拍到文曲头上，把人拽到自己身边来，小声道：“过来站好。”

尚贤没理会，一目了然开口：“这是漆光那个作乱的。”

“嗯呐！”秦旭应道，“他身上的芯片都清理干净了，不过我觉得还有必要给他好好上上教育课，免得他出去之后还是不长教训。”

“是吧老大！？”

话倒是这个理，天垣谛听里有这么个模块，一整套机制运行下来还是比较完善的。

贪狼林望秋作为镇界使，主修补现实裂缝，一把刻满经文的量天尺慑人心魂；破军秦旭作为净网卫，主清除灵网心魔，饕餮纹显化时对数据流的捕捉十分精准；文曲顾花零作为司辰官，主监控时间线扰动，手握阴阳鱼怀表把控各域维度；武曲康驰作为墨守阁，主保护上古禁制，由机关术驱动的活页甲内涵诸法秘辛。

天垣谛听开设相关教育机构，对所犯禁令之人施行双重净化，外在包括不良修炼方法的根治清除，内在也有对修习者思想领域的二次学习教育。

基于现代修真技术的革新，很多人对于科学健康的修真并没有形成一个科学健康的观念，以至于很多人将追求速度作为参照目标，为了一个看似良好的结果而不择手段，不计方式方法。

尚贤觉得当然是有必要的，可面前几个人的做派简直是上不得台面，传出去都得打他的脸。

“《赛博修真安全手册》给他看过了吗？”尚贤还是比较喜欢这种方法。

秦旭有话说：“老大，你也不看看他是这样的人吗？还让他看书认字呢！”

尚贤拿起一旁桌子上的那本手册，在屋内开了投影，翻页式的滚动下一秒就出现在大屏上。

顾花零甜甜笑起来：“老大，你这是硬往人脑袋里塞知识啊。”

“芯片是怎么回事？”

顾花零的催眠术早就收起来了，对着作乱那人说：“你自己说吧。”

“说什么。”作乱的人还是晕乎乎的。

秦旭看不了这磨磨唧唧场面当即接上话：“诶呀老大你还说呢！”

“这货也不知道从哪儿整来的坑品，清除完数据后我没想到还有后遗症，好在那代码上面没有病毒，不然我们一整个组织都得跟着他后面跳极乐净土！”秦旭越说越觉得心里堵着一团气还没撒出来。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就只有他一个人跳了。”顾花零俏皮说。

想想这画面就奇葩诡异，不过尚贤现下心思不在上面，又问：“芯片上还有其他痕迹吗？”

秦旭回道：“能看的出来有被改装过的痕迹，至于其他方面就找不到什么了。”

“新歌这么大地方，这种三无产品要想追根溯源，确实困难。”康驰点破。

尚贤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怕这种灰色产业链在暗中逐渐扩大，到时候只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也会有更多利益熏心的人从其中牟取暴利。

“不行！”秦旭拿出绳子直接朝作乱者走过去，“我要你游街去！看谁还敢乱用数据芯片来修真，非要给那些个修士们看看。”

“这就是下场！”

尚贤看了眼秦旭的审美，拿出的绳子竟然还是那种LED灯带的，不用猜都知道那胸前按钮按下去时还会闪现蓝光显示屏。

“我乱用数据芯片，我是修真界耻辱！”

果然！

显示屏开始来回闪现出一行行文字，顾花零弯腰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不仅有这行小字，还有喇叭跟着文字闪动循环播放。

秦旭凶神恶煞问回去：“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搞了！？”

康驰摸出个粉色公主头箍戴在那作乱者头上，顿时触发歌曲警报声：

在小小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

康驰补充道：“他这是又动邪念了，根本没有改正的念头。”

尚贤看不下去了，转身上楼要回自己房间，随便这几个人怎么折腾吧，反正玩心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