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依旧伸手不见五指,手中烛台摇摇晃晃,像是一口将断未断的气。风声更是呜咽,影影绰绰似乎每个角落都藏有注视的目光。
“哒”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脚步,丝丝缕缕寒意穿透衣袍侵入四肢百骸,似乎有一双若有若无的手带着冰凉潮湿的气息从身后伸来。廊下立着的青年霎时僵住,紧张地向四周望去,却发现除周身一丈其余皆是不可见,浓稠如墨。
骤然耳边传来冰冷的寒意,阳冬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噗”的一声烛台被吹灭。紧接着一只玉一般凉的手环上腰身,轻轻用力拽着自己向后退去。
“七——” 阳冬的惊恐呼喊尚未完全溢出唇齿,便被另一只同样冰冷如霜的手捂住。随即,身后那个疑似为鬼的不速之客,在寂静中轻轻发出了一声笑意,如同夜风拂过枯枝的轻响。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阳冬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紧紧拥入怀中。
“嘘。”
黑暗中什么都瞧不见,出于应对危险的本能,其余感官立刻警敏起来,直让阳冬觉得腰间那手的寒意丝丝入骨,颇为难捱。身后鬼物的拥抱颇为怪力,半点挣不脱,如此他只希得那勇猛的将军或许起夜能发现一丝不寻常,赶来救助。
想到此处,虽是无可奈何,阳冬也不得不放松了身体,盼着或许自己的配合能打消那鬼物的警惕。黑暗中两眼不可视物,放松的神思逐渐混沌,丝丝缕缕倦意不由自主缠上来,就在他眼睛快要闭上时,一个不寻常的触感落在自己露出的后颈。
冰凉却柔软,犹如一个吻。
“嗬!”霎时间阳冬的倦意一散而尽,浑身爬起鸡皮疙瘩,奋力挣扎起来。许是方才的顺从起了作用,这猛然的反抗竟真叫他挣脱了桎梏,趁那鬼物还在发愣,阳冬迈开腿就向前奔去。
没跑出几步,那股熟悉的寒意又缠了上来,钳子似的攥紧他的手腕。
“松开!”阳冬挣扎着,却猛然听见那黑蒙蒙迷雾中传出一声沙哑的呢喃:“阿团……”那鬼物竟带着几分无奈与愧疚轻声念着自己的乳名,不由得一时失了神,下意识问道:“什么?”
知道自己乳名的人并不多,已然作古的算来除了亲人便只剩下那一个。阳冬下意识停下挣扎,反而追着暗中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你是——!”
突然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贴近,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从背后抓住他肩膀将人翻过来按在自己胸口,另一手扣在他腰间将人制住。
“别去,不是他。”陆庭香扣住身前的年轻人后眼神直直钉向某一处,仿佛看透这迷雾重重的黑暗。他深深皱起眉厌恶地啧了一声,厉声道:“纪公祠外,尔敢放肆!”
叫他这么一喝,那鬼物没骨气似的退了,半点不留恋。森森鬼雾退却,陆庭香一言不发松开手,弯腰摸索拾起脚边的烛台掏出火折子点燃。火光哆嗦几下缓慢而温柔地笼罩二人,久处黑暗让阳冬一时没能适应,只觉这烛火也颇为刺眼,又闭了眼睛慢慢缓着。不消片刻,阳冬缓缓回神,拱手向陆庭香道谢:“多谢将军相救。”
陆庭香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把烛台交回他手中转身就走,末了留下一句:“思虑甚重,伤身劳神。”
南北相叩之铜花关,笼入无休无止之冥暗已逾三百载,凡涉足其中者,皆不可凭己身之能视物。森森鬼蜮,冥昭瞢闇。
此时峭壁之上,一树一月高悬云顶,有一鬼者自高而下窥伺关中百态。关中混沌于他皆视若无物,目光穿透层层黑夜,直直望向那深夜同样无眠的人。
那人穿得单薄,散发赤足坐在窗边榻上,身形清瘦,借着烛台忽明的光虚而不实地凝望窗外幽幽鬼火,似是寻觅,似是无处可寻,连烛火何时又熄灭也不曾察觉。长夜无序,鬼火作炬。如此的他似一块碎过又竭力粘合的玉,毫无意义的落满灰尘。梏于深处的礼教似乎在夜深人静失了制约,叫那如水的温柔皮相下,溢出一股又一股深藏的哀伤。
忽而他动了,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一节节脊骨从单薄衣衫透出,继而又静去,再无任何举动。
至此,高立峭壁之上的鬼影兀自笑了,低哑地颤声念出词句来。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