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启程，阳冬本想将昨夜所闻告知，却听纪此泽又醉倒哭着要跳湖，来送别的就只有褚丹。城外十里亭，晨上风还带些凉意，褚丹还未走近便听见七满拔高的声音。

“一夜未见，你就把自己弄伤？！回久宁绝不从大荷过，那蛇定然要念叨我。你说说你，前些日子我就叫你去看大夫，你倒讳病忌医，现在好，连茶杯都拿不稳，摔碎划伤自己。别和我说是不小心，铜花关里那么漆黑一片你都没打碎茶杯，你以为你现在气色很好么？！”

走近一瞧，七满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训斥着阳冬，气得尾巴快要竖起来，而阳冬闷声不语。见褚丹来了，七满呼出一口气，指向阳冬垂在袖子里遮遮掩掩的手道：“好姐姐，你说说他，刚到天水那天我就觉得他好像身体不舒服，他非说是水土不服，昨天晚上难受得拿不稳茶杯弄伤自己还遮遮掩掩，今天要不是看他总左手拿东西，他得藏到久宁去！一辈子不告诉我才好！”阳冬抿唇欲言又止，目光看向旁处，指尖轻抚掌心的细纱。

双手抓着七满毛茸茸的耳朵揉了揉，褚丹摇摇头道：“新白兄是不想你担心。”阳冬连忙点头，小姑娘却不吃这套，怒目道：“嗬呀，我不知道么？你就是拿我当小孩。”褚丹拨开七满竖起的耳朵往两边压下，从背后环住她，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阳冬抓抓袖子，叹口气缓缓向七满伸出那只缠了细纱的右手，温声道：“七满，不要生气了。”

两人都各自哄了，七满也本不是生气，这下哪里还皱眉，只伸手戳戳他的指尖道：“我可不同你置气。”见哄好了七满，褚丹便松开手取出先前承诺阳冬的赔礼，她掌心躺着的是一枚制似虎符的令符，是一只一分为二的燕。她将左符递给阳冬，本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现下更是郑重道：“我虽为相里之墨而非游侠，但新白兄往后若以此左符相令，凡正义之事，丹必轻生薄死，殉身赴义。”

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

早晨风寒，亭边也寂寥，褚丹在常穿的衣裳外加了件石青色卷草纹披风，为两人送行。此间虽是寥寥数日相处，可见马车渐行渐远之时心里却空落，好比一见如故，却又分别在即。她已许久未曾见过像阳冬这样的读书人，也许久未曾见到像七满那样明媚坦荡的存在，回想起来这几日相处却好似胜过那些个与机巧相伴的岁月。

或许是该相信先生说的，人间早已变了模样。

这样想着，褚丹不由得轻笑，似芙蓉初绽，美得直叫过路人频频回头。她左右一睨，无奈摇头回城里。

果然，人间再怎么变，也不比那些机关可爱，不过可爱的人有那么三两，足矣。

阳冬手里又握着一卷书，窗外风景一如来时模样，七满仍哼着歌。

家啊。

他垂眸凝望书中文字，轻轻将手合拢，书页一页页落下，露出书封上平和简静的小楷字，写着“纪子青集”。

泥河夹岸山不青，策马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