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也料峭,车马踏尘泥,长雨不见晴。是夜深重,宫门已锁,自有几人提灯款款,穿廊前行。
“阿辰,如今只是作物不发,还未至饥荒,开仓放粮是否操之过急?”随话音而来的是一女子,她自御书房外缓步走进,手提一盅桃花羹。芙蓉如面柳如眉,气若幽兰,华容婀娜,可谓之清心玉映,乃是当今皇后莫娇。
两旁侍女向其弓身行礼,莫娇微颔首以作回应,继而将目光投向端坐于桌前之帝王。见应辰只埋首不答,她便将桃花羹轻轻放于他手边,伸手又轻捏一把他的脸,无奈笑道:“又不听我说话……”经此一遭,应辰终是从堆积成山的题本里抬起头,神色微动,识清来人,握住莫娇的手让一半座位予她,抚上她肩头落氅。
“待到饥荒就已迟矣。我朝疆域辽阔,书信难抵,唯有早做打算,方能防患未然。”他口中说着,低下头去,轻咳几声手上又批了一份题本。莫娇倚在他身边,也将题本上内容看去。无一不是事关现下乱象,奏本里欲为纪春久伸冤者更不计其数。
不知何来的诡术将生民蒙蔽,无从征讨的笔墨只好落于奏本,软剑亦伤人。莫娇也说不得纪春久之事究竟是对是错,那日事宜,唯此二人知晓详尽。她只心疼,又不知该为谁心疼。
“明日主持也随我同去吧。”莫娇避开视线不再去看奏本,想邀他去散心。
烛影摇曳,帝王却未曾侧目,只蹙眉又道:“叫桃儿吧,她既不愿听先生讲课,便陪你跑一趟。”他掩唇轻咳,搁笔启了那盅桃花羹。
御书房里静谧无声,侍者也寥寥,窗外鸟鸣亦绝,只余灯下帝王一本本翻阅批注题本的轻响。许是这般寂静来得不寻常,他搁下笔转头看去,迎上莫娇温柔目光,盛月华三分。轻抚他苍白面色与眼下乌青,她叹而细语:“阿辰,或许从最初,你就不该放任子青那般胡来。”
此话一出,那帝王也乱了心,还批甚么奏本?只轻叹一声侧过身来,一把将她手握住,眼底疲惫都扫去三分。有言道,天子面若白荑,目如青锋。此刻天子目光却柔若白练,为心上良人,亦为故人。
他道:“若朕不任他作为,哪来得如今清平?”
莫娇又笑,伸手合拢桌上未批完的奏本,摇头道:“他若循规蹈矩,也未尝不创盛世。”
“他若循规蹈矩,便不会在琼林宴时找来。”言罢稍有停顿,应辰垂下眼帘,和着光影婆娑,恍若昔日以彤管示爱之少年。再抬眸来,眼中便藏不住离愁,他神色认真,低哑道:“桃枝,那便不会有朕之今日。”
伤怀失意时爱唤自己乳名的习惯,二十一年仍未更改。莫娇轻叹一息,伸手将他拥入怀中,指尖理过发丝,复而轻抚。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阿辰,你可有悔?”
他便如此摇头,毫不犹豫,却又哑声补上一句,如琴断弦。
“阿玉如是李丞相……从来只为天下事。”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