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河抬头看了眼道观的牌匾,匾上四个角已经被岁月蹉跎得缺斤少两,烫金的字体周边已经有点发黑。光是从外面看,就已经能窥见这间破庙的不堪。
道观全名聚宝阁,坐落在秀灵山的半山腰,观中的人也不多,仅有十来个,但由于特别灵验,这些年以来香火不绝。
虽然这道观名叫聚宝,实际上却是个老破小。几年前,政府出钱在山脚帮他们建了个贼拉大气的庙宇,但几个师傅还是选择住在山腰的老破小里,山脚那个安排了专人看管,供于游客祈福祷念。
郗河原以为他要住的是山脚那个贼拉大气的。
在被封徉一路带到半山腰,看到眼前景象时,脸色当场沉了至少三个度。
这一切都要从三天前开始说起:他拒绝了国际游学,向奶奶主动请缨来道观里过暑假,想着学点业内知识,以后也好帮家里做事,可是没想到……
“别臭着一张脸嘛,这里虽然看着破,但住起来还是蛮舒服的,”封徉有模有样地指摘他,“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我们道观住啊?预约都排到后年了,要不是老夫人开了金口,你也得滚到后面排队。”
郗河:“……”他现在倒是比较想让封徉滚蛋。
事已至此,他也没脸叫辆车直接回家,只好拾阶而上。途中与一个卖力挥舞着扫帚的孩童擦肩而过,看似非常认真在扫地,实际上扫了个寂寞。
那小孩身量不高,还低垂着脑袋,但整个人白得晃眼,不仅皮肤是白,连头发竟也是白色的。
郗河不由得被他吸引了注意,问旁边的封徉道:“他是谁?”
“哦,他前几天跟着香客偷偷溜进道观的,上厨房偷东西吃被抓个正着,”对方耸了耸肩回答,“师父看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就把他收留下来,给个打杂的活儿干。”
郗河又看了他几眼,然后便抬脚离开了。
至于“流浪儿”本人,他在看到郗、封二人走远后,直接把扫帚扔地上撂挑子不干了。
俞昼雪对现在的情形一头雾水。
几分钟前,他们还在青藤医院上演了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郗河受伤昏迷,他把人紧急抢救了一下,结果灵体就莫名跟郗河的梦连接,而他在梦里的身份是道观里打杂的小孩。
……这算怎么个事儿,他成npc了?
上次入舒雯的梦,是以舒雯视角观看到了冥婚的过程,这次却是旁观者的视角。而且灵体只能跟鬼连接,为什么他能看见郗河的记忆?难道又开发了新功能?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跟这个梦境的主人搭上线,俞昼雪之前就存疑的这些事情,现在正好有了一探究竟的机会。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数十个制造偶遇的方案,最终决定由奢入俭,选了个最俗气刻意的,偶像剧编剧最为最爱的方案——
翌日清晨,道观偏殿的门口,俞昼雪低着头扫地,佯装没有看见从偏殿中走出来的郗河,直接埋头撞了上去。
对方躲闪不及,又刚好半只脚迈过门槛,被这样重重一撞,另外半只脚没能支撑住,在门槛上一个趔趄,直接崴了脚踝。
俞昼雪扔开扫帚,立刻上前扶住人家:“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郗河看了他几眼,似乎在用眼神骂人,“没事。”
他撞这下可是经过了缜密的角度计算与力度估测,对方就算没摔倒,也至少能崴个脚什么的。虽然当下会惹对方生气,但事后态度良好就问题不大,而且还能跟对方套套近乎。
见对方一瘸一拐地离开,俞昼雪连忙追上去,“你住哪里啊?我送你回房间吧。”
“不用,”郗河冷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撞的你,怎么算没事发生?”他摆出真挚的神情,“你就让我送你回去吧,不然我会因为愧疚睡不着觉的。而且你崴了脚总得找药抹一抹吧?我送你回去后就去找。”
可能是他的演技太逼真,也可能是对方起了兴致,最后郗河虽是点头同意了,但还是一副想杀人的表情。俞昼雪也不甚在意,反正这人就这德性。
他将人送回房间后,又去道观一个师傅那里要了瓶跌打酒。
不过这跌打酒长得忒不靠谱,不是正经药罐子也没个正经包装,就一撕了标签的矿泉水瓶,上面贴了“跌打酒”三个字。于是养尊处优的郗大少爷看见后,当即就摇头拒绝道:“我不用。”
“差不多得了大少爷,人家亲自制的药酒比市面上的可有用多了,”俞昼雪伸手挽他的裤脚,“你将就一下,总比等着它第二天肿成大猪蹄子要来得好吧。”
对方瞬间炸了毛,“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哦,我偷听来的,”他神色自然,“郗家多出名啊,你又刚好姓郗,身份不难猜。”
这话俞昼雪说得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两巴掌,是啊,这多好猜,他之前怎么就没猜出来呢?
“所以你故意撞我,就是为了跟我结交,然后趁机往上爬?”郗河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我都说了我是不小心的,而且你现在就一小屁…”俞昼雪顿了片刻,改口道,“小孩子,就算攀上了也不好使啊。”
郗河:“……”
虽然对方说得也没错但怎么有点不爽呢。
他把脚丫子缩了回去,“我自己来。”
俞昼雪也没强求,将药酒递给对方,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还时不时指点到“你这手法不得劲”“按的时间太短啦”“你多涂点它又不会咬人”云云。
郗河忍无可忍道:“你再说话我就把药酒泼你脸上。”
恰好这时,封徉大摇大摆地来到门口,人还没来得及进去,耳朵就先听到了这句狠话。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有事情好好商量嘛,”他推门而入,俨然一副英雄救场之姿,“郗河你别欺…诶你不是那个新来的打杂么?你怎么在这里啊?”
于是接下来,很顺利地来到了交换名字的流程。俞昼雪给自己随便编了个名字,为了快速进入剧情,三天两头就来这里串门。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虽然郗大少爷不是很欢迎他,但架不住封徉是个热情好客的,一来二去就相聊甚欢。
恰巧这时候封徉对pc端游戏起了兴趣,而俞昼雪又恰巧是个精通各大游戏的老玩家,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封徉已然对他崇拜有加,就差拉着他到道观大殿里结为异姓兄弟了。
在第n次拒绝封徉的盛情邀请后,俞昼雪决定趁机套点话:“你老说结拜结拜,为什么不跟他拜一个?”他指了指旁边看书的郗河。
“我算过了,我俩的八字不适合当结拜兄弟,”封徉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即便不算这一卦,我认识他的第一天,也就知道了绝无此种可能。”
俞昼雪好奇:“你俩八竿子打不着,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他们家这种做大生意的,都会信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做法事也找的我们道观,所以我师父认识郗老太太,”对方露出回忆的神采,“有时候他老人家去做法事,就会带我去郗家见见世面,至于我俩属于不打不相识。”
封徉还未说完,郗河就转了个身捂上自己的耳朵,生怕听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他瞥了一眼,发现对方耳廓竟微红了半边,心中不由得讶然。
“所以到底是怎么个打法?”他更好奇了。
封徉扯了扯嘴角道:“我去他家里做客,他看我不顺眼就放狗咬我,后来又是去医院打疫苗又是赔礼道歉的,一来二去就熟了。”
“……谁让你穿得像个江湖骗子,看着就没安好心,”郗河忍不住回头反驳道,“我担心奶奶上你们的当,当然要赶人。”
“嗯,”俞昼雪将江湖骗子上下打量一番,点头赞同道,“这话说的在理,你穿得确实很像。”
封徉沉默,转身离开,还不忘留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他去干嘛?要打架吗?”俞昼雪指了指门外。
郗河:“去换衣服了吧。”
“噗。”
“人长得不行,穿什么都像江湖骗子。”大少爷做了总结陈词。
“哦?你还挺有眼力见啊,”俞昼雪用手撑着脸颊,露出浅笑,“那你看我长得像骗子么?”
郗河那张天天往外扔刀子的嘴难得停了片刻。因为他觉得对方确实很漂亮,跟“骗子”二子全然不搭边,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副美人的骨相,长大后肯定更惊为天人。
“……你也像骗子,”他小声说,“骗色的。”
对方接着打趣道:“这么说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咯?”
“没有。”
俞昼雪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把郗河笑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对方现在才十岁出头,还没那么多歪心思,有什么槽当场就吐了绝不憋着,也容易被人套话,相当符合他富家少爷的设定。
俞昼雪突然觉得,这时候的郗河还怪有意思的,有点儿像含羞草,逗一下就把脑袋缩回去装死,过了一会儿又十分别扭地展开,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从含羞草长成食人花的。
*
梦境中的时间像是按了加速键,眨眼之间就过了半个月。俞昼雪确认了一件事:现在这个时间点,郗家还没有发生变故,郗河只是单纯来道观过暑假的。
可也仅仅是待了半个月,郗河就被一通电话叫回家里。原因无他,郗老太太得了怪病,卧床不起,众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天南海北地寻找医治的方法,他的爸爸已经离开家去寻找所谓的献山果了。
老太太本不想告诉他这件事,以为只是小毛病,过几天就好了,没想到会越来越严重,他的妈妈便打了通电话让他回家。
“你也别太担心,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她很快就能痊愈的,”封徉拍了拍他的肩,“不过她老人家病好了以后你可千万别再上山了,找个夏令营玩都比在这儿折磨我来得强。”
俞昼雪只祝了句:“一路顺风。”他知道接下来故事的走向,反而还不太希望郗河回这趟家,可这里只是这段记忆的旁观者,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对方嘴唇嗫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接他回去的车已经到达,便拿着行李上车,踏上回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