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匠造监的工匠奉命将摄政王府的匾额抬到了勤政殿,待萧贞观看过后,由勤政殿的宫人亲自抬着送往翊王府。
送匾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出了皇城门,队伍前方是负责开道的左千牛卫,队伍后方是负责殿后的右千牛卫,只是一面匾额,萧贞观却亲口点了百十来人一路护送,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朱雀大道时,藏匿在队伍中的萧贞观目不斜视地低着头,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前的衣襟里。
早知道就不点这么多人护送了,她将动静闹得这般大,吸引得来往行人纷纷驻足看热闹,今儿又是休沐,万一大道两旁的人群里有出门的朝臣呢?若是被他们认出来,明日上朝必会被谏议大夫他们参谏得眼冒金星不可!
萧贞观感到一阵后怕,舍命陪她的青菡也不遑多让。
青菡此刻的心情甚至比萧贞观还要紧张些,几乎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若是前方的萧贞观出了一点差错,她就会顷刻间落下悬崖,自己粉身碎骨不算,恐还会连累家人!
想到此,青菡真是后悔不迭,昨日萧贞观同她说想亲自前往翊王府送匾额时,她还以为是乘御驾出宫,谁知竟是乔庄一番混在送匾的队伍里,她本来并不想相帮,可挨不住萧贞观的威逼与央求,最后还是同意了。
当时青菡还觉得,反正有左右千牛卫护送,应当不会出岔子,然而此时走到朱雀大道上,左右皆是乌泱泱看热闹的百姓,万一这里头就有图谋不轨的,她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担不起!
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这个时候停下来,然后向千牛卫说明陛下的身份吧,所以她只好在心中百般祈求队伍能够平安到达翊王府,等到了王府见到了王上,王上自然有法子处理陛下私自离宫的事儿。
翊王府距离皇城不远,走上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青菡抬头看着翊王府的匾额,差点喜极而泣,暗自庆幸这一路没出现什么意外,她定下心神,垂首等待着萧九瑜亲自来迎匾额。
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青菡好奇地抬头看去,与此同时站在她前头的萧贞观猛地一拍脑门,转身失声说道,“差点忘了,今日阿姐不在府中,她说要去太初宫探望阿耶阿娘!”
青菡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众目睽睽之下差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萧贞观话音一落,瞬间也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白了白,却很快恢复了镇定。
她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出列,抬步上了翊王府前的石阶,清了清嗓子冲匆匆赶来的杨长史道,“虽然阿姐不在,但朕已经来了,没道理过门不入,这牌匾杨长史代阿姐收下即可,朕入府去瞧瞧。”
杨长史也是宫里头出来的,岂能不认得萧贞观,方才萧贞观上阶时她就认出来了,可怎么都不敢相信穿着一身内侍衣裳的人是当朝女帝,直到萧贞观主动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参见陛下!”杨长史虽然惊讶,但她历经世事,在这翊王府中见惯了离经叛道的人,因而对于萧贞观乔庄过府这件事接受的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迅速,急忙跪下行礼,她一跪,周围众人也纷纷跪地行礼。
萧贞观犹自镇定地抬了抬手,“平身吧。”说罢身子微微往杨长史身侧偏,“长史,府前人多眼杂。”
杨长史当机立断,“请陛下入府,臣立刻派人前往太初宫请王上回府。”
萧贞观闻言笑得便有些僵,“无妨,是朕没有提前派人来说一声,阿姐同阿耶阿娘有事商议,还是莫要打扰她了。”
“陛下驾临是翊王府的荣幸,自该告知王上。”杨长史挥了挥手,便有人应声而去。
萧贞观碰了碰鼻尖,脸上的尴尬之色一扫而光,她转身随手点了一人,恰是青菡,“你同朕一道入府,其余人就在府外等着吧,”
“是!”
紫苏叶昨日被姜见黎从暗室中搬了出来搁在厨房里头,一晚上过去,紫苏叶竟有了些潮意,定是厨房内留了灶温水的缘故。
姜见黎皱了皱眉,余下的半筐紫苏叶虽然没坏,但怕是煮出来的紫苏饮味道不正。也罢,寻常的紫苏饮都是用新鲜紫苏炙烤后煮水,她且用炙烤法试一试。
吩咐了荆葵去屋中架煮茶的小炉子,又让豆蔻去准备甘草、陈皮与冰糖,姜见黎趁着手上空闲,将一包桃干倒入碗中,加了温水泡着,又分了一半的紫苏叶出来,用清水过了一遍,而后也用温水泡着,待做完这些,荆葵前来回禀,说她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炷香后,用竹篾将紫苏与水分开,泡紫苏的水险不要倒掉。”交代完荆葵,姜见黎转身离开了厨房,走到厨房门口,鼻子比狗还要灵敏的狮子头忽然从栀子花树下窜下来,一个脚滑掉在了地上。
“啊!什么东西摔下来了!”
惊叫声在院门处响起,狮子头被这惊叫吓了一跳,“嗖”一下身子上跃,姜见黎下意识去接,狮子头稳稳落在了她的怀中。
几日不见,狮子头又重了。
姜见黎暗叹了一口气,疑惑地往院门处看去,方才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熟悉,也不知是谁会在扶萝院中大喊大叫。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萧贞观穿着一身内侍的袍服,铁青着脸朝她看过来,身旁分别跟着面色肃然的杨长史,一脸紧张的青菡,还有一个面色神秘莫测的姜见玥。
姜见黎抱着狮子头往院门处走了几步,张了张口,拿不准该不该装作不识得萧贞观的身份,结果萧贞观先一步开口,厉声问道,“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吓朕一跳!”
姜见黎心下有了数,站在原地弯了弯腰,“请陛下安,臣女怀里的不是什么东西,是阿姊养的猫。”
经过这么一提醒,萧贞观才想起来,萧九瑜是养了只猫的,只是从前将猫带进宫时,那猫抓伤过她,后来萧九瑜就不在她面前提猫,久而久之她也忘了这回事儿。
萧贞观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凑近了几步,同姜见黎一丈远,半低着头看了看猫,还真是当初抓伤她的那只!
狮子头似乎也认出了萧贞观,从姜见黎怀中转过头来邪魅一笑,举起前爪舔了舔,一举一动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眼看萧贞观的脸色由青转黑,姜见玥急忙出来打圆场,“阿黎,还不请陛下入内用茶!”
姜见黎犹豫了一下,并不是很想请萧贞观入屋,萧贞观竟看透了姜见黎的不情不愿,冷笑一声,也不等姜见黎开口,径直往屋中走去。
姜见黎急急忙忙追上去,路过姜见黎身边时,低声对她道,“陛下特意来探望你。”
言下之意就是在提醒她,这是一个好机会,不要再惹怒萧贞观了。
姜见黎摸了摸狮子头的脑袋,弯腰将她放在地上,指了指已经进屋的人说,“看见了吗,这个人喜怒无常,又与你有一爪之仇,你还不赶紧回去,免得她生气起来将你‘咔擦’了。”
狮子头似乎翻了个白眼,但好在还是听了姜见黎的话,慢悠悠地回去了。
进了屋,萧贞观也不同姜见黎客套,寻了个上首的位置落座,待姜见黎进了屋,她指着案几上同煎药的药罐有几分相似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姜见黎眼角抽了抽,那是她用来煮紫苏饮的茶罐,萧贞观来的可真是时候!
萧贞观双眼微眯,预感到姜见黎定会敷衍她,不会对她说实话,转头就问姜见玥,“阿玥,这是什么啊?”
“这是阿黎用来煮茶的茶罐子,”姜见玥回答,“是阿黎自己画的图纸命府中工匠做的,陛下自是没见过。”
萧贞观握着茶罐上凸出来一截手柄,将茶罐端起左看右看,她的确没见过这样煮茶的工具,有点像药罐,却比药罐小上一半,且药罐有盖子,它却没有盖子,这该怎么煮?
“姜娘子这是打算煮茶?”萧贞观颇有兴致地笑了,“昨日朕在勤政殿赏了姜娘子一杯茶的时候问过姜娘子,翊王府的茶同勤政殿的茶比,哪一处好喝,姜娘子没回答朕,想是觉得王府的茶更好喝些,如此以来便令朕感到好奇,朕也想尝尝让姜娘子念念不忘的茶。”
姜见黎可不会以为萧贞观的兴趣就只是在茶本身,怕是借机生事的意味更多一些,她敛眸恭敬回答,“是,臣女这就命人为陛下奉茶。”
“姜娘子是没听懂朕的意思?”萧贞观脸上挂着的笑意淡了本分,语气也有些发冷,“朕是说,朕想喝姜娘子亲手煮的茶,这一回姜娘子应该不会再拿什么奇怪的东西同朕玩笑了吧!”
姜见玥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移动,姜见黎昨日入宫的事她是知晓的,于是她便猜测,怕是姜见黎又惹了萧贞观。
她的确不希望姜见黎得到萧贞观的信任,以威胁到她要的东西,可姜见黎毕竟出自翊王府,又是萧九瑜带回来的人,连名字也是萧九瑜取的,萧贞观一再为难姜见黎,岂非在打萧九瑜的脸?
萧九瑜如今是摄政王,手握代政大权,萧贞观方登基,对此还没什么意识,可她这番针对姜见黎,被有心人知道了,只怕会以为是天子对摄政王不满,引发朝堂动荡,那样的话,整个翊王府都会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这是姜见玥不希望看见的。
她用担忧的目光提醒姜见黎,萧贞观年纪虽小,但她是实打实的一朝天子,不可做得太过,可姜见黎也不知是看见假装看不见,还是根本就没察觉到她的提醒,于是她只能开口将话再说得明白些,“阿黎,陛下御驾驾临翊王府,是翊王府上下的荣幸,你便为陛下煮一杯紫苏饮吧,”说着转向萧贞观,笑道,“陛下未曾喝过紫苏饮吧,不如借此机会尝一尝。”
“朕还当这筐子里是什么野草,”萧贞观眸中含上一层戏谑的笑意,说出口的话也有指桑骂槐之嫌,“原来是紫苏啊。”
姜见黎暗自连连冷笑,开口之时也不遑多让,“陛下久居深宫,养尊处优,自然不辨百草,不识五谷。”
这番话就差指责萧贞观是个五谷不分,无法体恤百姓辛劳的皇帝了,听得姜见玥暗暗心惊,她诧异与姜见黎何时变得这般大胆,竟敢冲着天子阴阳怪气。
萧贞观眸色渐冷,咬牙切齿道,“哦?是吗?如此,朕更要见识一番,姜娘子,请吧。”
姜见黎讽刺她又怎么样,她是天子,一道口谕下来,姜见黎骨头再硬不也得乖乖为她煮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