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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静夜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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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已回到掖庭的时候大约是戌正时分,他走过自家的院子,想去看看平君。

“殿下留步。”张妙突然跳出来喊了一声:“平君姐姐说了,让你不要去看她了。”

“为何?”

“她说她没什么大碍。”张妙道。

病已皱眉,仍要去探望。

“哎呀。”张妙拦在他面前:“平君姐姐觉得自己伤了脸不好看,不想你去看,没事的殿下,阿妙会帮你好好看看她。”

病已还是放心不下:“没关系,刚才我已经都见过了。”

“哎呦殿下,你怎么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呢?”阿妙有些急了:“她就是不想你看到她不好看的样子。”

她皱着眉头,双手举在胸前,像个守卫一样挡住病已的去路。

病已顿住,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张妙问。

病已便道:“没有不好看。你告诉她,她没有不好看的样子,请她安心,我明天再去看她。”

张妙默默放下双手,再目送刘病已进了自家院子。

她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刚才病已说的话,就应该让平君姐姐亲耳听到才是。

平君的脸被侍医敷了药,刺痛之感有所好转,手上只要不使力也不会觉得酸痛,但她有些辗转难眠。

方才进屋看了铜镜,她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就这样的自己,居然还在病已面前晃了那么久,她想起来就觉得难为情。

还有张妙前来告诉她的那句“她没有不好看的样子”,那分明是病已在安慰她,他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知道,然后再贴心的地让她不用担心。

平君十分懊恼。

但她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可懊恼的呢,她和病已说是志趣相投,其实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想来想去,脸上手上的疼痛感更甚,她叹一口气,起身来到院子里。

许广汉和李见安已经睡下,夜里寂静得没有一点响动。她蹲在地上,捡起屋边上的竹竿就开始在地上写字,写着写着,她才反应过来,她写的都是病已的名字。

她想起今日集市上病已担忧她的眼神,脑海里都是病已的脸。

“病已……”她小声点呼喊出声:“刘病已。”

但她却开始写自己的名字,她将许平君三个字写在刘病已旁边,然后飞快地扫平这些沙土,把自己的心事掩埋。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觉得自己更加难看了,脸完全肿了起来,还顶着两个黑眼圈。

当许广汉和李见安都在迎接刘病已的时候,她躲进了屋子里。

病已到底是没有见到她,只隔着房门同她说了几句话。

她问:“知道那几个蒙面人是受何人指使了吗?”

病已答还在查。

顿了顿,她解释起来:“我昨夜好像还染了风寒,怕传给你。”

“嗯,你好好休养。”病已也想通了,他说:“等你康复了,酒肆还需要你。”

“好。”

两人告别,阵风吹起院子里的沙。

这阵风同样吹进刘弗陵迷离的眼中,他招手让秦内侍来了跟前:“去请鄂邑公主来承明殿见朕。”

鄂邑公主刘令来的时候,刘弗陵已经看完了霍光整理给他的奏疏。

刘令保养得很好,脂粉一抹,自有一番风姿与贵气。

她坐在刘弗陵面前,径直发问:“陛下找我何事?”

“皇姐近来可好?”

“就这样,没什么特别。”

刘弗陵对她冷淡的态度有些不满,他也无需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有些话,朕早些时候已想对皇姐说了。”

刘令看着他,想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丁少君此人,还与皇姐有联系么?”

刘令的眼神陡然凌厉:“你怎么知道此人?”

“前些日子左将军为此人谋职,此人是河间人,与左将军未曾相识,左将军何须为他谋职?”刘弗陵说得不紧不慢:“倒是皇姐你,你夫君盖侯封地在河间,此人或是与你相识?”

刘令冷笑一声:“霍光这个老匹夫,不给职位也就罢了,还来你这儿告状?”

刘弗陵也冷了脸色:“皇姐与这个丁少君关系怎样是皇姐的私事,我本无意过问,但朝廷官职并非儿戏,皇姐你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不是没给他封官么?”

“但此人意欲在东市行凶,这种行为,皇姐怎么看?”

刘令顿了顿,两人眼神交锋,见刘弗陵并不闪避 ,她便服了软,道:“他不可能行凶,定是被人诬陷的,他那人我知道,乖巧得很,陛下你还小,可别听信某些谗言,中了别人的离间计。”

“陛下,先帝驾崩之后你一个人躲着哭,可是皇姐我陪着你的,你母亲也去得早,说实话,我对你何止像对弟弟,我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过如此。”

“你登基也有几年了,越长越大,身边的人也太纷杂,先前皇姐想为丁少君谋个职,其实也是想你身边多点自己人,省得被霍光那个匹夫把持了朝政,你有自己的主意无妨,可莫寒了皇姐的心。”

刘令一番言辞恳切的话说出,刘弗陵却无动于衷,他目光渐冷,道:“皇姐也别消磨了我们姐弟俩的过去。”

“我一直记得皇姐对我的好,所以,才特意在今日请皇姐入宫,而不是直接对着京兆府下令。”刘弗陵定定地看着刘令:“皇姐,在长安城还请收敛一些。”

刘令不知道他所指何事,莫非丁少君的事只是一个幌子,她和燕王刘旦的事情这位陛下也有了解?如此,她还真是小看这个弟弟了。

她也不知道此刻挂在脸上的笑容是不是僵硬,但无论如何是不能与刘弗陵好好对坐饮茶了,旋即找了个借口离开。

刘弗陵没有起身,他叫来秦内侍,让他请张安世入宫。

他的命令是,长安城搜捕丁少君,遇之可杀。

杜佗借着荆桃酒的架势搭上了许多权贵,回到杜家都觉得精气神俱佳,甚至开始关心从未在意的长安市政,包括长安城中四市与城郊五市的功能定位与发展方向。

杜延年难得见他专注一件事,心里不禁反思自己之前对他的看法和态度,他或许确实是有些忽视自己这个小儿子的优点。

“你有这些想法?倒是不错。”一日他见杜佗在图卷上比划着,不由赞叹。

“是病已和儿子讨论着玩儿的,阿翁觉得可行?”

杜延年眯了眯眼,他没想到刘病已居然能轻松地周旋在朝堂与市井,还让原本吊儿郎当的小儿子死心塌地的,或许他确实有不能小觑的能力。

“你这竖子,皇曾孙殿下的名号岂是你随意叫的?”

“病已才不在意。”杜佗收起图卷:“我今日还要去公主府,先走了。”

他步伐轻快,有几分意气风发之感。

鄂邑公主府是刘弗陵特许刘令建在长安的府邸,离未央宫司马门不远。杜佗来此却不是为了鄂邑公主,而是为了他少时的玩伴燕吉。

燕吉在公主府做事,今日领薪,说好要还借他的钱。

他是个言而有信之人,父亲燕仓在杨敞手下任稻田使者,与杜延年也相识。

杜佗肆意地走在长安街头,阳光照面,璀璨得很。

而燕吉早就等候在了府门口,他虽然长杜佗几岁,但身形消瘦,尤其是习惯躬着身子,也不显得比杜佗高。

“阿佗。”他见杜佗来了,憨憨笑着,然后将手里的荷包递给杜佗:“多谢,还有一些……我下个月再给你。”

杜佗浑不在意:“没事,等你方便,我还不差这些钱。”

与已是长安世家杜家不同,燕仓一家从燕地迁来,为了在长安置个宅子,节衣缩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杜佗和他多聊了几句,顺带也说起了自家的酒。

燕吉左右张望了下,不敢多说:“公主殿下可不许我们谈论这些,而且她只喝楼兰国的酒。”

杜佗觉得没意思,他刚要走,就看见了平君。

平君蒙着一层面纱,轻灵地从街头走来,让人感觉很不真实。

“平君!”杜佗打了个招呼。

“哟,杜公子!”平君看见他,快步走上来。

杜佗指了指她的面纱,平君便解释道:“脸上的伤还有些没好,又在家待得闷了,戴上面纱免得吓着你。”

“我可不会被你吓着,未免太小看我。”杜佗不屑:“正巧同我一道去东市,病已也在。”

两人与燕吉告别,却在这时,公主府的门从里被打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出了门来。

燕吉见了,生怕自己碍着路,赶忙恭敬地站到一边去。

那男人却看都没看燕吉几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大街上,而在斗笠的薄纱之后,平君瞥见了他艳丽的妆容。

她陡然一惊,想到病已曾与她说起的经历。

杜佗不以为意,拍拍她的肩,让她跟上自己。

平君没时间愣着,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直接小跑起来,将杜佗甩在身后。

她一鼓作气跑到少康酒肆,看见病已正在同董行聊些什么,二话不说就到了他跟前,拉着他的手喊道:“病已!”

这些天病已虽与平君偶有交流,但都是隔着房门,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此时平君突然鲜活地站在病已面前,真是让他又惊又喜。

只见她喘着大气,吹得面上的纱来回飘动,脸部柔和的轮廓在薄纱之下隐约可见,珍珠般的眼睛更显灵动,如出水芙蓉又带着含苞待放的羞涩,更惹人瞩目。

“慢点说。”他道。

“我见到你说的那个人了……”平君却根本慢不下来:“那个集市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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