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无违出鞘的刹那,天地间似有龙吟。
呼延灼的罗刀卷着腥风劈来。
“第一招。”
贺愿侧身避过,剑锋贴着对方腕甲擦出火星。
他突然旋身,剑柄重重磕在呼延灼肘关节处。
是当年太傅教他的第七式。
呼延灼闷哼一声,罗刀险些脱手。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十四郎的招式?”
当年十四太傅出使突厥,是与呼延灼过过招的。
城墙上,宋敛的弓弦已绷成满月。
林牧之按住他发颤的手腕:“再等等。”
沙场上,贺愿的剑势突然变了。
愿无违如游龙般缠上罗刀,剑刃在精铁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呼延灼暴喝一声,刀锋突然变向直取咽喉。
“第二招。”
贺愿后仰避开致命一击,剑尖诡异地从腋下反刺。
呼延灼急退三步,肩甲仍被挑开一道裂口。
突厥阵中响起惊呼。
呼延灼摸了摸渗血的肩膀,突然咧嘴笑了:“贺家小子,你比你爹强。”
就是现在!
呼延灼的罗刀突然爆出刺目寒光,刀身裂成九节钢鞭。
“第三……”
贺愿的示警还未出口,钢鞭已如毒蛇般缠上剑身。
巨大的绞力传来,愿无违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松手弃剑,袖中滑出鎏金折扇。
是宋敛给他留的引路符。
精钢扇骨如春柳般划过。
呼延灼的右臂齐肩而断,喷溅的鲜血在沙地。
贺愿接住坠落的愿无违,剑尖抵住对方咽喉:“三招。”
突厥大阵死寂无声。
“你……”呼延灼踉跄后退,突然狞笑,“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贺愿瞳孔骤缩。
钢鞭上掺了毒。
顺着贺愿身上的细小伤口进了血脉。
城墙上的宋敛猛然攥碎了一块墙砖。
“兵不厌诈。”呼延灼单膝跪地,任由亲兵包扎断臂,“贺公子难道不知你爹当年就是死于毒物?”
话音未落,他忽然僵住。
“巧了。”贺愿抹去肩头血迹,随手掏出药囊,“我家小孩儿,最善制药。”
呼延灼面如死灰。
他当然认得那药囊上的纹路。
那是云映月的药囊。
突厥至今仍无云映月所制百毒解解不了的毒。
“四个时辰。”贺愿甩去剑上血珠,转身走向城门,“带着你的突厥狼滚远些。”
“告诉阿史那何力。”贺愿的声音混在骤起的北风里,“明日雁门关前,我要用他的头祭旗。”
宋敛疾步走下城墙接应贺愿时,后者正倚着斑驳的城墙喘息,见他来了,身子一软便倒入他怀中。
虽已解毒,但那剧毒残留的眩晕感仍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宋敛手臂一抄,将人稳稳打横抱起,铠甲相击发出清脆声响:“逞能。”
贺愿苍白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额头抵着他冰凉的胸甲:“你这铁疙瘩……硌得我生疼。”
“疼才能长记性。”宋敛嘴上斥责,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抱姿,让怀中人靠得更舒适些,扶在贺愿腰后的手也正悄悄渡着内力。
“二位倒是情深意重。”裴郁抱臂斜倚在城砖上,指节敲击着刀柄,“可曾想过若无援军,你们麾下这些大虞儿郎要用血肉筑墙?”
“谁说没有援军?”贺愿在宋敛肩头轻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玄武国二十万铁骑,够不够解这雁门之围?”
裴郁一个趔趄差点从石阶上滑下:“什……什么时候的事?我们可是一道来的雁门关!”
“自然是你抱着马脖子打盹的时候。”贺愿转向始终沉默的林牧之,“玄武太子与我十年故交。大虞若亡,下一个便是玄武,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他虚弱却笃定的声音格外清晰:“最迟明日辰时,援军必至。”
凄厉的号角声骤然撕裂暮色。
刘修远的声音从城墙顶端滚落:“突厥人压上来了!”
裴郁骂了句粗话跃上石阶:“龟孙子不守信用!”他回头瞪向贺愿:“你那三招缓兵之计,连半刻钟都没挣到!”
“传令”宋敛将贺愿往怀中紧了紧,声音淬出刺骨寒意,“三军死守,战至最后一人。”
“阿愿说的对,我们得守到黎明。”
远处第一支火箭已划破苍穹,像坠落的流星砸在城楼上。
突厥人的火箭如蝗虫般扑向城墙,黑烟顷刻间吞没了半边城楼。
贺愿强撑着想从宋敛怀中挣脱,却被铁箍般的手臂牢牢锁住。
“别动。”宋敛的声音传入耳膜,“毒未清尽就敢逞强?”
贺愿忽然咬住他颈侧裸露的肌肤,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放我下来!”他盯着宋敛被咬出血痕的脖颈,“四十万将士在看着他们的主帅。”
宋敛眸光一暗,终于将人放下,却仍单手扶着他后腰。
“报——!”浑身浴血的传令兵滚落台阶,“东门箭楼起火!”
贺愿反手抽出宋敛腰间佩剑,寒光映出宋敛眼尾朱砂痣:“传令三军,死守垛口。”
裴郁的刀锋已卷刃,正用突厥人的断箭在城墙刻字。
贺愿踉跄着登上城楼时,看见青砖上歪斜刻着“裴氏郁之墓”五个字,旁边还画了个咧嘴笑的骷髅。
“现在刻碑早了些。”贺愿将愿无违钉在他脚边,“留着力气多杀几个。”
“贺愿。”裴郁突然正经起来,“若我战死,劳烦把欠我的酒债都在我坟前结了。”
贺愿突然想到了云晚寒。
那个总是抱着药囊的傻小子,此刻应当已随华系舟的大军北上。
“酒债自己讨。”贺愿拔剑转身,“我的银钱,只给活人花。
他望向正在调配弓弩的宋乘景,青年沉默得像块石头。
“晚寒等你回去带他吃枣泥圈。”
宋乘景闻言抬头,素来冷硬的神色难得露出一缕温柔。
他点了点头,箭矢已搭上弓弦。
贺愿的视线被鲜血模糊,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顺着指尖滴落在斑驳的城墙砖上。
“云靖!东门!”贺愿嘶吼着指向左侧,一队突厥重甲兵已架起云梯。
宋敛的剑光如雪,在城垛间划出凌厉的弧线。
转身时,贺愿看见他后背的绷带已被血浸透。
“坚持住!”宋敛的声音混在喊杀声中,“再撑两个时辰!”
突厥人的战鼓突然变调,从沉闷的轰响转为急促的连击。
这是强攻的信号。
阿史那何力亲率金帐亲卫压上,那柄镶着红宝石的弯刀在火光中格外刺目。
“贺家小儿!”阿史那何力的声音穿透战场,“你的人头值十万金!”
贺愿冷笑,抬手射穿一名突厥百夫长的咽喉。
箭矢将尽,他反手抽出腰间愿无违斩落阿史那何力射出的毒箭。
电光火石间,另一支毒箭直直从东侧射向贺愿心口。
“小心!”裴郁目眦欲裂,挥刀砍翻两名突厥兵,“宋敛!”
宋敛转身的瞬间,那只毒箭已至贺愿后心口半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从斜刺里飞来,精准地把毒箭击碎。
贺愿转头,看见远处高头大马上,华系舟正收回挽弓的手。
太子殿下吹了个口哨:“小爷这手帅不帅?”
下一刻,他的声音淬了冰:“众将听令,与白袍军汇合。”
华系舟手上银枪直指突厥军阵:“一个不留!”
玄武铁骑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
贺愿看着华系舟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银枪所过之处血浪翻涌。
“晚寒还让我带了个礼物。”华系舟头也不回的往战场扔下一枚火雷。
突厥大营突然接连爆出巨响。
不是火雷的爆破声,而是一种诡异的闷响,接着腾起幽绿色的烟雾。
烟雾所过之处,战马惊嘶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落在地。
突厥士兵抓挠着喉咙倒地,面色迅速变得青紫。
那袭殷红战袍在火光中猎猎作响,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刃。
宋敛抹去脸上血污,剑锋指向阿史那何力的金帐,“擒贼先擒王。”
贺愿会意,与宋敛同时跃下城头。
愿无违在月光下划出冷冽弧光,两人背靠背杀入敌阵,所过之处突厥兵如麦浪般倒下。
宋乘景在箭楼上连发七矢,箭箭封喉。
林牧之的横刀所过之处,三名突厥千夫长齐齐坠马。
刘修远趁机率轻骑突袭侧翼,长剑挑落金帐狼腾。
阿史那何力显然没料到援军来得如此之快。
他仓促调转马头,亲卫立刻结成圆阵护主。
“想跑?”贺愿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掠过战场。
突厥人的罗刀堪堪擦过他衣角,却连一片布料都没能留下。
宋敛的剑势更为霸道。
突厥人精铁打造的盾牌在他剑下如同纸糊,碎裂的金属片在火光中四散飞溅。
“拦住他们!”阿史那何力厉声喝道,自己却不断后退。
贺愿突然停下脚步。
他手腕一翻,袖中鎏金折扇震开。
扇骨化作暗器,射向前方。
最前方的亲卫应声倒地,露出阵型缺口。
“云靖。”
宋敛闻声而动,长剑如虹直取阿史那何力咽喉。
一道黑影突然从侧翼扑来。
呼延灼独臂持刀,硬生生挡下这致命一击。
“可汗快走!”他嘶吼着,断臂处鲜血狂涌。
阿史那何力趁机调转马头,却被一杆银枪拦住去路。
“此路不通。”华系舟懒洋洋地转着枪花,“本宫最讨厌临阵脱逃的懦夫。”
战场突然安静了一瞬。
突厥士兵看着被三方围困的可汗,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贺愿敏锐地抓住这个机会。
他跃上高处,高喊:“阿史那何力已败!降者不杀!”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本就军心涣散的突厥部队开始成建制地放下武器。
“不!”阿史那何力目眦欲裂,“给我杀!后退者斩!”
他挥刀砍倒两名逃兵,却无法阻止溃败的浪潮。
呼延灼突然狂笑起来:“二十年了……”
他独眼死死盯着贺愿:“贺骁终究还是赢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调转刀锋,刺入自己心口。
“将军!”
残余的亲卫发出悲鸣,纷纷效仿自刎。
转眼间,阿史那何力身边只剩满地尸骸。
“废物!都是废物!”阿史那何力歇斯底里地挥舞罗刀,金冠歪斜,状若疯魔。
华系舟轻巧地挑飞他的武器:“省省吧。”银枪抵住他咽喉,“你活着比死了值钱。”
待到阿史那何力被五花大绑押解过战场时,贺愿终于力竭,身形一晃便向后仰倒。
宋敛眼疾手快地将人揽入怀中,却在触及他手腕的刹那变了脸色。
那经脉中流淌的寒意,竟似腊月冰泉般刺骨。
“见山红。”宋敛声音发紧,指尖不自觉地收拢,“何时的事情?”
“约莫……三个时辰前。”贺愿勉力抬起颤抖的手,拭去宋敛眼角的血渍。
他嘴角噙着笑,语气却虚弱得不成样子:“内力耗尽……这寒毒便压不住了。”
裴郁踉跄着走近,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方才与呼延灼对阵时……”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脸色愈发难看。
“倒也没那般不堪。”贺愿往宋敛怀里又靠了靠,发白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至少……那三招没给师门丢脸……”
“我草!”华系舟的惊呼突然炸响。
他瞪圆了眼睛指着宋敛紧扣在贺愿腰间的手,声音都变了调:“你俩真成了?阿愿这些年……”
话到一半又猛地捂住嘴,活像见了鬼似的倒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