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顾清宴竟然没拒绝,准确来说,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给谢昭意一个多余的眼神,一言不发地朝乔新雪走去。
这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反倒让人更加害怕。
谢昭意忧虑的目光一路追随。
“你们练了那么久,就这么把机会拱手让人,很可惜。”金助理走来。
“我和他以后一定还有机会一起跳舞的,这次,就先让他和乔新雪跳。”
和乔新雪跳了,她才有博得乔新雪好感度的机会。
金助理若有所思,俩人都没再多言。
开场舞音乐声起,乔新雪挽着顾清宴从大厅正门进入,俩人优雅从容,一如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公主,所有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他们仿佛自带光芒,成为两颗耀眼的行星,人群自动开出一条道。
议论声四起,每个人都在猜测顾清宴与乔新雪的关系,也有人向谢昭意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场景意外地与原著剧情相契合。
谢昭意对那些无聊私语充耳不闻,只紧紧眺着顾清宴的一举一动。
他面无表情地扶着乔新雪,一板一眼地做着他们重复过无数遍的动作。乔新雪无疑比她擅长,在乔新雪的引导下,顾清宴的僵硬被淡化,即使不出彩,也不再是他俩合舞时那引人发笑的效果。
很快,其他人加入,舞动的人群挡住了谢昭意的视线,渐渐看不清了。
开场舞3分15秒,谢昭意真真体验到度秒如年的痛苦,顾清宴的隐忍不发,让她的内心煎熬程度指数倍增,更让她充斥着对未知的恐惧。她甚至变态地期盼起顾清宴能够与她大吵一架,斥责她自私也好,嘲讽她几句也罢,她都能接受。
舞毕,主持人手持话筒上台,追光打在她身上,刹那间,厅内灯光熄灭,跳舞的人四散开,顾清宴没再回来,丢下乔新雪,径直穿过人潮,向着厅门快步走去。
谢昭意直呼不妙,与金助理赶紧跟上。
在临近厅门的地方,她被乔新雪截住。
“谢昭意。”乔新雪还是那副高傲姿态,昏暗的光线覆在她面上,映着她的眸子,眸底的真挚难以掩盖。她望着谢昭意,嗫嚅须臾,道:“谢谢。”
谢昭意莞尔:“不客气。”
她扭头望了眼,金助理已经追上顾清宴,他俩距她越发地远了。她赶忙道:“下次再聊。”
仓促结束对话,她双手拎起裙摆,踩着高跟鞋,艰难地跑动起来。
天已泛青,夕阳的温度正在收起,出了大厅,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顾清宴与金助理已至院中的喷泉处,放眼望去,至少有四五十米远,顾清宴背对她静立,金助理不见踪影,约莫是去取车了。
谢昭意暗道:完了,不会因太过气愤把我丢在这吧?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又想起这裙子没有口袋,而来时因嫌麻烦,她没拿包,若他们就这么把她丢下,她恐怕得甩腿走回去了。
胡思乱想着,一个没留神,她脚一崴,朝旁边栽倒下去。
“当心。”
旁边递来一只宽阔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站稳,她舒了口气,“谢……”
感谢的话语在看清来人长相时卡在喉咙,她睁圆双眼,停了半拍才道:“谢谢。”
那人微微一笑,眉眼弯如新月,扑面而来的清新与记忆中完全重合。
谢昭意恍惚一瞬,轻点了点头,接着向顾清宴跑去。
青年也没停留,脚步匆匆地朝宴厅走。
车从侧面驶来,顾清宴坐入,但车没走。
谢昭意气喘吁吁地跑到车旁,习惯性拉开后排车门,赫然发现顾清宴坐在她要坐的位置。
顾清宴未看她,她紧急道了声“抱歉”,准备关门去坐副驾,这时,顾清宴往旁边挪去。
位置腾出,她坐了进去。
前排,金助理扫了眼车内后视镜,抿唇笑笑。
谢昭意坐好,车子启动。
隔了一座,谢昭意不时用余光瞥向顾清宴,观察他的情绪。
他靠坐着,偏脸望着窗外,唇线绷直,眉眼耷拉,与愤怒相比,散发出的是浓浓的倦怠感。
谢昭意佝偻着,斟酌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累了啊?”
无回应。
她像是煎盘上的五花肉,滋滋冒着油。
缓了会,她又打起精神强装出活力满满的神态,一边说话一边夸张地比划:“刚刚我还以为你们要丢下我走了呢,我可是一路跑过来的,还差点摔了一跤,如果我摔倒了,估计明天所有的八卦群都会讨论我摔倒的事,哈、哈、哈、哈……”
顾清宴有了点反应,只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极短的一眼,迅速恢复赏风景的状态。
谢昭意泄气:还是叉死我吧。
“顾总不会丢下您的,往后,谢小姐不必着急,慢慢走就好。”金助理出言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谢昭意生硬地笑了声,心想:今天之前是有可能,今天之后就不好说了。
金助理问:“要不要放首歌?”
放歌好,放歌可以调节气氛。
谢昭意忙不迭点头:“好哇。”
金助理点击中控屏,轻快的音乐声响起。
“You gotta go and get angry at all of my honesty
You know I try but I don't do too well with apologies
……
Is it too late now to say sorry?
……”
谢昭意:这歌词……
她问:“这什么歌?”
金助理:“Justin Bieber的《Sorry》。”
谢昭意:“……”
在接下来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里,车内循环播放了这首《Sorry》,谢昭意一时分不清金助理到底是敌是友。
到达家楼下,车停,顾清宴兀自先行下车。金助理来为谢昭意开车门,待她提着臃肿的晚礼服裙慢吞吞踩地后,已然不见顾清宴的身影。她要去追,被金助理叫住。
金助理双手规整地叠在身前,面露人机感标准式微笑,“谢小姐,顾总他有孕在身,情绪易起伏,还望您多多照看。”
猜测金助理是在暗示她不要再惹顾清宴生气,谢昭意讪讪点头,“我会好好和他沟通的。”
金助理做出“请”的动作,“您上楼注意安全。”
正要走,谢昭意突然想起一件事,没动身,问:“从会所走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青年,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我们出来时,他正在朝大厅走去,比我高大概半个头的样子,穿着深蓝色西装。”
“您说的,可能是乔氏二公子,乔新昀。”
乔新昀。谢昭意默念了一遍。
“有什么问题吗?或者,需要我做什么吗?”金助理问。
谢昭意摆手,“我只是觉得乔新昀和我以前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她再道:“乔新昀不重要,你能不能帮我查查乔新雪,她的兴趣爱好、人生经历、梦想等等。只要是关于她的信息,我都要。”
献祭顾清宴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攻略乔新雪,还得从她这个人本身入手。
金助理应下:“知道了。我会尽快把资料收集好给您。”
“谢谢。”
“应该的。”
与金助理分别后,谢昭意不敢耽搁,马不停蹄赶回家。
门没关,静悄悄的。
进门换了鞋后,谢昭意小心翼翼地从玄关探出脑袋,见顾清宴正脸色铁青地端坐沙发中间,她倒吸一口凉气。
顾清宴的姿态,像是在等着审问她。
她圾着拖鞋,挠了挠眉心,不敢有丝毫偏移地直达顾清宴身前。她缩着身体蹲下,如同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仰脸望他,“对不起。”
凌冽的眉眼有所松动,顾清宴启声,嗓音似是疲惫至极,“你之前对我的关心,只是因为你误认为我是你的攻略对象,是吗?”
他眸底有浓稠的哀伤在涌动,他盯着她,眼眶泛起红意,瞳间隐有水汽漫上。他没有抱臂,胳膊自然地垂在身侧,这不够有力的姿势让“审问”少了气势,多了几分酸楚。
见他这样,谢昭意有些难受,答话时也变得慌张,“不……不全是。”
“买乐高是吗?”顾清宴凝视着她。
谢昭意犹豫了,没答。
顾清宴虚浮地哼笑一声,又问:“翘班带我出去玩是吗?”
谢昭意咬着唇,依然答不上来。
顾清宴笑不动了,整个人被一股阴翳笼罩,又像是被刺骨的凉水洗过一遭,情绪变得极淡,淡得归于虚无。
良久,他哑声问:“什么不是呢?”
谢昭意不想骗他,于是认真回忆,的确,做每件事之前,她都会考虑这件事能否提高好感度。可是……
“提升好感度确实是我做这些事的理由之一,可那不是全部。”
“剩下的又是什么?”
是什么呢?
谢昭意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没有完全复习的突击考试,她望着试卷上的题目,答案呼之欲出,可提笔唯有空白。
那些道不出的答案成了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透不过气。
她恐惧,无助,以及……对自己感到失望。
顾清宴抬手扶住她的胳膊,轻轻推开了她。
他起身,谢昭意跟上。
走了两步,他止步回身,看着她,喉结滚动,忍着明知必会汹涌而至的悲伤,不甘心地再问:“是因为我怀孕,还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谢昭意顿住。
怀孕,朋友,任务,构成了她对他好的全部动机,顾清宴比她还要了解她。
可这些,明显都不是他想听的,她能够排除错误答案,却无法给出正确的言辞。
她不如顾清宴了解她那般了解顾清宴,故而只能哑口无言,茫然无措。
“呵。”
久未得到回应,顾清宴叹出一声自嘲的笑。
“我……”
话声戛然而止。
谢昭意清晰地看见,两颗泪珠从对面的人的面颊上滑落。
顾清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