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意不明所以。
通道明净,地砖亮得足以映出人影,两道身影在光下拉长,交叠。
顾清宴沉声:“我是不忍心看你反复呛水。”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认真得仿佛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这让谢昭意生出紧张感来。
“你……你怎么突然这么正经?”
顾清宴呵了口气,脚步转前,继续走。
冗长的通道像是没有尽头,好在,俩人结伴,同行不觉路远。
谢昭意摸不清他的情绪变化,不时偷瞄身侧人,想说些什么来调和气氛,几番张嘴,又不知能说什么。
“以前,是我说得太少。”顾清宴没头没尾地道出一句。他望着前方,语气如同喟叹。“我不想再错过你的任何。”
话声落地,缠住谢昭意的步伐,她无意识地停下,视线胶着在前面那方清瘦的背影上。
顾清宴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回身来望,入眼是一脸的愧疚。他无奈,不嫌麻烦地走来接她。“去游泳。”
谢昭意张了张嘴,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松垮地扶住她肩头,推着她往泳池去。
到更衣间门口,顾清宴停下,“应该不需要我送你进去了吧?”
谢昭意嘟囔:“流氓。”
没多插科打诨,俩人各自进入更衣间。
更衣间设计得像家里的衣帽间,透明衣柜中挂满各种款式各种尺码的泳衣,谢昭意对衣着无讲究,随意挑选了件方便游泳的竞速款。
换完,她根据指引,推开连通泳池的门。
视野豁然开朗。
泳池是特地为他们预留的,场内没有其他人。
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玻璃照进,澄澈的水面宛若铺了层碎金,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等候顾清宴的间隙,谢昭意先行下了水,泳池恒温,水感温热,她自己扑腾了会。
游了一圈回来,还不见顾清宴踪影,她爬上岸边走到男更衣室门前。
“顾清宴?”她在门口唤了声,里面传来一声含糊的回应。她担忧:“怎么啦?不舒服吗?”
“没事。”
顾清宴的声音不踏实,似是在经历某种困扰,谢昭意无法放心,尝试拧动把手,转不动。
很快,里面有脚步声临近。
门开,裹着浴巾的顾清宴出来,半低着脸,神色怪异。
他个头太高,浴巾只堪堪裹住上身,腹部遮得严严实实。
谢昭意打量着,没发觉任何异常,心里琢磨,难道顾清宴在害羞?不应该啊。
她放柔声音,“怎么啦?”
顾清宴摇头,“走吧。”
“慢点。地面有水。”
“嗯。”
到步梯旁,谢昭意守着让他先下,顾清宴却没有要动的趋势。她疑问:“怎么啦?”
顾清宴闭了闭眼,痛苦万分,“像啤酒肚。”
谢昭意恍然大悟,顾清宴是在因变化的身体感到羞赧。
平日里的宽松衣服可以遮掩,换上泳裤后,那隆起的弧度越发明显,羞耻感也随之汹涌。
谢昭意想起医生说的话,抱住他,轻拍他的背,哄着:“没事啊,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拜托,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最后一句触动顾清宴,拢紧的眉松开。
谢昭意又道:“没事的,不要勉强,如果你不想游,咱就不游了,你开心最重要。”
“游。”音节从喉间溢出,顾清宴纠结着放下浴巾。
产检时,谢昭意已看过他腹部变化,此刻并无任何异样感觉,怀孕本就是这样,她与怀孕的同事相处过,对这些变化早有心理准备。
她接过浴巾折起放到旁边的躺椅上,扶着顾清宴引他慢慢入水,然后自己也钻进水中。
水波涌动,她牵住顾清宴,“我们先走一圈吧。”
顾清宴没拒绝,只多数时候还是垂着视线,显然对身材还是在意,谢昭意便扯七扯八分散他的注意力。
走了几十米,聊得热络起来,顾清宴逐渐放松。
游泳十分耗费体力,他俩一个身弱,另一个情况特殊,游了不到一千米,俩人都游不动了,去浴室洗了澡,在会所用过晚餐,即让司机送他们回家。
到家,二人都精疲力尽,谢昭意把包丢在玄关都懒得捡起,顾清宴进卧室后直接瘫倒,没一会,敲门声响。
“进来。”顾清宴靠着床头坐起。
谢昭意端着一个玻璃杯进来,“喝杯热牛奶,助眠。”
顾清宴接过,瞧了眼,又仰脸望着床边人,“你做这些,也只是因为医生交代你要做?还是……你其实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谢昭意太累,累得委蛇不动,她坦白:“顾清宴,我……我现在给不了你承诺。”
至少不再是之前咬定的“不合适”,顾清宴心里是欢喜的,面上做作,“也就是说,我是你的备胎?”
“不是!”谢昭意着急,“我……我又没和其他人暧昧不清,你怎么会是备胎呢?”
嘬了口牛奶,顾清宴问:“沈泽呢?”
“啊?”谢昭意懵圈,“我和沈泽只是普通朋友啊,我和他都认识多少年了,如果我和他能发生点什么,早就发生了。”
凉凉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听你这口气,你还想和他发生点什么?”
“……”
这人胡搅蛮缠起来比小孩子还厉害,谢昭意说不过他,催促:“快喝吧,喝完睡觉。”
顾清宴不悦:“就这么不想和我待着?”
“……”谢昭意提了口气,“那你慢慢喝。”
她叉着腰,等着。
“你这样盯着我,压迫感太强。”顾清宴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坐。”
谢昭意坐下,那人便像是软了骨头,靠过来,乖顺地挨着她的肩膀。
这样的顾清宴,好像一只温顺的羊,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谢昭意突然对“色令智昏”这个词有了真实的体感。
温香软玉,谁能不迷糊?
她双手叠在身前,手指摩挲,道:“顾清宴,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顾清宴抵着她,温声:“因为你是小猫咪。”
谢昭意不懂,上身被他倚着动弹不得,她反手揪住他的衣角拽了拽,“快说!”
顾清宴笑笑,娓娓道来:“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寝室聚餐的时候……”
那是大一刚开学没多久的一天,顾清宴从E栋实验楼出来前去便利店买笔记本,路过后门楼梯,一阵啜泣声绊住了他。
视线越过栏杆间隙,他眺见一只缩在角落哭泣的“小猫咪”,“小猫咪”抱着膝盖坐在台阶最高处,楚楚可怜,让人动容,让他想要把她捡回家。
到便利店后,他拿了笔记本,结账时,鬼使神差地要了份巧克力和餐巾纸。然后把东西留在楼梯底。
后来,寝室聚餐,他再次偶遇“小猫咪”,也知道了“小猫咪”的名字。
谢昭意。
谢昭意垂眸,“……我知道。”
“嗯?”顾清宴支起身子惊讶地看她。
谢昭意换成正面他的姿势,莞尔:“别忘了,我可是打工王者。”
那家便利店是她打工的场所之一,她当即找搭班的同事询问了,同事说是一个非常帅的男同学。
一开始,她无法在茫茫人海里精准锁定这位“非常帅的男同学”,直到校园风云人物评比。
同事指着网页里最帅的那张脸说,“就是他。”
谢昭意心想,啊,确实很帅,她当下决定把顾清宴认定为她此生见过的最帅的男人,且地位无可撼动。
“你之前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以为你忘了。”
“唉,其实我也以为你忘了。”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哭?”
“没有什么啦,只是因为看到别人和家长一起来买东西,有点触景生情……”
……
伴随着鲜甜的回忆,顾清宴慢吞吞喝完了牛奶,谢昭意要拿过杯子,顾清宴转手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迎着谢昭意困惑的眼神,他滑进被子里,“我记得……医生还说了点别的吧?”
谢昭意审视着他,回想医生的话,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绕到另一侧爬上床,靠在床头,“睡吧。”
顾清宴面朝她侧躺,合上眼,“给我讲个故事吧。”
“……”
行吧,说吧。
谢昭意清清嗓,模仿着幼儿园老师,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说起自己所知的为数不多的童话故事。
“从前,有一个很白很白的小公主,她的名字叫白雪公主……”
故事早已是刻在脑海,谢昭意机械地念着,学着以前外婆的样子,轻拍着顾清宴。
不知不觉,手部动作越来越慢,直至与话声一起停下。
更早“入睡”的顾清宴睁开眼,将被子折过盖在谢昭意身上,又轻扶着她,让她完全平躺下来。
小猫咪哄别人睡觉却把自己哄睡着了。
安顿好谢昭意,顾清宴绕到谢昭意那边的床侧,爬上床,盖上被子,睡了。
一夜无梦,安眠到天明。
顾清宴醒来时,谢昭意不在,他一惊,挣扎着爬起来,发现那人在做早餐。
端着煎蛋回身时,谢昭意看见了拐角的顾清宴,问:“站那干嘛?洗漱了吗?早饭差不多了。”
锅里还有煎的培根,滋啦啦,她问完赶紧顾锅,没成想,背后涌来一方暖意。
顾清宴额头抵着她的颈椎,瓮声瓮气:“还以为你又走了。”
谢昭意心一软,“我在这。”
“嗯,你在就好。”
睫羽的扑闪撩拨着肌肤,谢昭意觉得后背酥酥痒痒,她催促:“吃早餐吧。”
“昭昭。”顾清宴低语,“你还欠我一个请求,记得吗?”
“记得。”
“昭昭,”顾清宴轻吐了口气,环住她的腰,“搬来我的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