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乾说道,却说郝浮屠看到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好似劫后余生地揩了一把虚假的额头冷汗,只把醒木一拍,如释重负说道:“既然案件已经办理完了,退堂!”
“威——武——”
两边的差役大哥闻言,很给面子手握杀威棍子用力敲打地面宣告审判结束,然后各自散去。
就在李絮转身意欲打道回府的时候,胡乾悄然跟了上来小声拦住他说:“喂,你为什么隐藏自己也会法术这个事实?”
“不为什么,”李絮笑道,“因为小僧本来就是什么也还不会。”
“啊,”胡乾说道,“那你刚才召唤出来的邪祟打算如何解释?”
“也不解释,”李絮说道,“你的嘴里说的那种类型的法术和我理解的不同,你是根正苗红的名门正派手下的弟子,修习的自然也是人间正道,而且还是最为传统的剑修,虽然现在世间可以修习的路子已经扩展不少,甚至可以说是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地步,于是显得尔等的修习方法过于老套土气,但是因为你们早年奉行逢乱必出,下山历练匡扶正义的宗旨,所以在百姓之间树立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伟大形象深入人心,引得许多一腔热血的少年争相模仿,所以到了今日手下弟子更朝迭代还是剩下不少……”
“然而本座选择的修习方法和方向都和尔等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截然相反,纵然你们的修习路子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却都万变不离其宗,都要先从筑基开始,然后在身体里面缓慢练出金丹,彼时才可使用法术,而且就算可以使用法术,还要死记硬背各种艰涩拗口的指令,实在显得愚蠢而又不太方便。”
“我不一样,虽然曾经我也尝试修习你们的路子,先从筑基开始,可我只是成功在了第一步上,不信你也可以现在运气感知一下,看我身体里面有无金丹。”
说完,李絮缓慢抬起双臂,做了一个仿佛要和胡乾敞开怀抱的姿势,一副无所畏惧任人宰割的样子。
胡乾见状,真的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竖立在了眉间,然后周身浅蓝的气流环绕,然后在空中逐渐转移,试探似的前去靠近李絮,却在触碰到了的那一刹那猛然被其暗藏的一股神秘的邪恶力量弹开。
“你的身上妖孽的气息太过浓郁,我的气息与你相悖,根本丝毫靠近不得,如何探知你的金丹?”
胡乾事后摇了摇头无奈说道,李絮干脆收回先前的姿态笑道:“你这小道未免太过笨了一些,须知虽然你是最为传统的剑修,看你先前的招式恐怕还会布阵,但是我也说了尔等名门正派的修习路子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形式再要如何变化,气息总归不会骗人。”
“如今你和我的气息相悖,丝毫没有融合的迹象,还不能够说明问题?”
“这……”
胡乾闻言有些犹豫,毕竟曾经他也的确听其师父说过,想要修习法术,必须先要锻炼身体,直到自己能够承担使用法术时候造成的负担和反噬,若是身体里面能够运转金丹,那么也就不用有所顾忌。
若是这个和尚身体里面没有金丹,那么他就的确不会法术,这点没有撒谎,可是按照先前他和自己的打斗招式来看,要是对方丝毫不会法术,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才能和这样多的妖孽缔结契约还能压制得了它们的呢?
胡乾越想越是觉得不可思议,本来还想继续追问,岂料对方却像故意似的捂嘴打了一个哈欠,慵懒说道:“眼看天色已经不早,都快亮了,再要和你们继续这样僵持下去,恐怕我们花入楼就要打烊,我该回不去了。”
“告辞,告辞。”
李絮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下了府衙门口的阶梯,看似随意的摆手却将胡乾不依不饶的阻拦推了回去,而后渐行渐远,背影隐没在了夜晚和喧闹当中。
翌日,府衙的客房之内,雕花的梨木窗户敞开,和煦的阳光映射台子上面为了布置好看的景色放着的几盆风铃花卉的同时照耀到了胡乾脸上。
他那寻常时候平静犹如深渊的双眸流转几下,仿佛借了天上金乌的白芒,望着头顶乍看起来十分廉价的有着竖直翠竹暗纹的墨绿帐子,胡乾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诶,我是什么时候睡了的来着?
这么想着,屋外忽然传来神秘而且细腻的响动,依稀可以分辨乃是女子的脚步声音,胡乾略微思索片刻,大胆猜测开口说道:“郝敏姑娘,是不是你?”
“对,你真聪明。”
郝敏正好路过雕花窗口的时候被他这么一叫,先是犹豫,继而脸上酒窝随着上扬的嘴角绽放开来,那是一种犹如年迈的教书先生看待课堂即将开始时候偶遇,与其点头问好的学生的笑容,和蔼当中透着那么些许安详与慈爱。
敏锐好似胡乾,他也还在疑惑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怎么会有仿若寻常人家七八十岁高堂老母那样早些时候看透世态炎凉,临了终于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宽和眼神和姿态。
等到郝敏推开屋子的大门进来,手里甚至端了一个铜盆,上面搭着疑似用来洗漱的白色帕子,然后放在房间正中的桌子上面,说道:“你可终于醒了,赶紧先来擦脸,事后我好替你拔掉身体的银针。”
“什么,银针?”
胡乾闻言有些愕然,甚至因为应激反应从床上坐了起来,然而这一惊吓还不要紧,坐起来的动作却是不慎牵连到了他的身上那些恍若荆棘的遍布的银针。
“嘶……”
胡乾吃痛出了口气,然后十分仔细听见自己身体上面掉的几根银针滚到地面的声音,而后又再低头望去,只见自己昨天还是穿戴整齐的样子,如今竟然不知何时光着上面一半的身体,尤其彼时还有女子在场,于是害羞的感觉冲上脑袋,不等郝敏再说什么,拉过原先盖着的被子,有些结巴说道:“郝……郝敏姑娘,我……我的衣服在哪?”
“哎呀,”郝敏一边担忧一边心疼前去沿着边缘坐在床上,扶住胡乾没有扎上银针的胳膊,劝告说道:“你别乱动,昨天我可好不容易方才等到你睡着了,特意解开你的衣服,给你身体上面的穴位扎上银针,放心,长短和深浅我都心里有数,你的五脏六腑虽然有些严重受损,经过这样一夜的舒筋活络,想来也都已经大好,不足为惧。”
“就是可惜我这银针,你可知道它们都是我用特殊材料特意努力制作来的,竟然这般弃如敝履,真是不知好歹。”
说着,郝敏蹲下捡起地上的银针,拇指摩挲几下,像是先要擦干上面微不可见的灰尘,然后拿出衣袂之中藏着的灰色布包,随后把手里收回的银针小心翼翼插入里面的小孔。
然而胡乾闻言并没在意她的后面嗔怪的半句话语,而是逮住前面的措辞花容失色说道:“你说什么,原来是你解开我的衣服?”
“对啊,怎么,要是不脱你的衣服,我要怎么给你扎上银针?你还怕我趁人之危吃了你啊,须知我是大夫,自然要有最为基本的医德。放心,除了你的上面半边身体,我可哪里都没看过,无伤大雅。”
“这……”听她一番解释,胡乾有些犹豫,心想她说的也没有错,自古大夫和患者都不讲究男女大防,如今他却这般扭捏在乎,简直活像哪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不幸睡醒以后发现自己遭到淫贼的糟蹋似的,实在叫人啼笑皆非。
只是现在的他还有一个问题,“为何昨晚你给我的身体扎上这样多的银针,我却没有反应,甚至可以说是丝毫感觉不到旁边另有其人?”
须知他是道士,自带修为,就算法术如何不济,作为自幼练武的胡乾来说,最为基本的反侦能力还是有的,而且郝敏没有练武也没修为,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绝无可能可以在毫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之下给他疗愈伤势。
而后,胡乾察觉到了郝敏闻言有些目光闪烁,故作嬉皮笑脸说道:“这个……劝你还是不要在意这样多的细节较好,嘿嘿。”
说着,她的眼睛余光忽然瞥见床榻旁边放着的燃着香烟的铜炉,本来以为藏得很好,不料还是被他发现,只见对方眼疾手快即将掀起盖子检查里面的灰烬,于是急忙按住不让,“诶,这个你不能动,真的……不能……”
还没说完,胡乾已经抓了一把灰烬凑近鼻尖闻了一下,然后方才好不容易借了天上金乌白芒有些明媚的眼睛又再恢复成了平静犹如清冷的深渊的样子,有些赌气似的丢掉灰烬,看它落到地面,然后抬头用着厌恶的表情说道:“真没想到郝敏姑娘身为衙门的在职人员,甚至还和皇宫大内的北镇抚司有着几分瓜葛,竟也学会这等给人铜炉里头偷换迷|魂|香烟的卑劣的江湖把戏,也不害怕会给衙门和北镇抚司丢脸。”
“哎,”郝敏有些自觉理亏,只好无奈垂头叹气继而说道,“既然你已知晓我的手段,我也不必再度隐瞒,只是我并没有害你的意思,虽然对你用了寻常人家看来十分下作的迷|魂|香烟,却也只是为了更加方便治疗你的伤势罢了。”
“在下才疏学浅,”胡乾依旧有些介意说道,“敢问郝敏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你的五脏六腑严重受损,我的银针需要扎上的穴道很多,而且刺入的力道恐怕还要更重几分才能凑效,我怕彼时你会承受不住银针|刺入时候带来的痛楚,所以只好对你房间的铜炉里面下手……你可放心,这种迷|魂|香烟和寻常江湖之中他们使用的那种类似蒙汗药物的迷|魂|香烟不同,是我独家特别研制出来的最新品种,名为暖玉生。而且虽然它是迷|魂|香烟,却有安心凝神的效果,对于寻常人家的身体没有任何危害,和普通的带有麻痹别人神经的迷|魂|香烟不可相提并论。”
“既然这样,”胡乾听完她的解释沉默片刻说道,似乎正在试图理解对方,“姑娘可以直接大方与我商议,何必偷偷摸摸先斩后奏,实在叫人误会。”
“而且昔日关公刮骨疗毒,尚且还能与人谈笑对弈,在下虽然不是什么像他那般的忠肝义胆的英雄人物,些微银针带来的痛楚还是可以等闲应对,姑娘实在无须多此一举有所顾虑。”
说完,胡乾的冰冷神色缓和不少,再看郝敏,也是抬手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对他笑道,“嘿嘿,早知你很在意,我才不做这样的事情……”
“无妨,”胡乾说道,“其实姑娘宅心仁厚不怕做出这样的事情,被我发现说了出去有损闺阁声誉,倒是显得在下有些小肚鸡肠,原本你也可以拜托府衙的随便哪个男子帮忙脱掉我的衣服,不必这般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郝敏笑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昨夜实在太晚,那些差役大哥都很累了,本来人家连夜起来帮助处理案件已经很累,我总不好强行霸占他们的休息时间又来伺候你吧?再说我爹,他都一把年纪,又是京都的大官,然而随着岁数的增长腿脚和臂膀都有不便,如何能够帮助我呢?”
“确实。”
胡乾说道,郝敏又再补充,“而且,虽然我是那个和尚口中理应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自幼却没几个丫鬟和仆从跟着,所以对待问题和事情亲力亲为惯了,你也不必在意。就算我让他们把你衣服脱了,但是事后给你扎上银针的活计不是还得我来?横竖你都是要被我看光,就别纠结挣扎了啊,乖。”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怎么感觉对方字里行间都像哄骗小孩,这让胡乾有些不适,但又说不出来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来,赶紧擦脸,我好取下银针。”
郝敏说道,胡乾回答,“好。”
等到洗漱完毕,胡乾和郝敏刚从侧门进入公堂,抬眼就见昨晚匆忙回家说要睡觉的李絮穿戴整齐出现在了面前,于是有些意外异口同声询问他说:“你怎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