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真的可以夜观天象,逢凶避吉?”
郝敏讶然问道,苏不惑诚恳回答:“是的,并且我也属于真的推测出了北方有颗星宿闪烁,不对,乃是两颗,只是它们所在的位置十分奇怪,竟然并排出现,若是不去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李絮来了兴致,询问他说:“那你知道它们都是什么星宿了吗?”
苏不惑迟疑片刻,斟酌说道:“比较明显的乃是红鸾星宿,一般来说它所对应的天神属于掌管凡尘俗世寻常人家姻缘的相关事宜,另外一颗就很隐晦,我还没有看出它是哪颗,不过就算看出来了也不能说,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就是这样。”
“如何,”李絮看他不愿透露更多消息,转头询问胡乾说道:“说起诸葛孔明,貌似之前你有提过他是你们道家有名的阵修,那么你呢,是否也会夜观天象?”
胡乾闻言忽而笑了,一如既往谦逊说道:“我吗,略知一二。”
“不过,”苏不惑又再说道,“凭借我的了解,红鸾星宿掌管姻缘,一般都是女子担任这种需要心思细腻并且能言善辩的职位,并且我算出来的后面一任流落人间的继承的人确实是在我朝的王孙贵胄当中,所以才敢大着胆子说出房琳乃是天神下凡这种事情,然而事实如何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有趣。”
李絮挑眉笑道,看了一眼更晚的天色,有些担忧说道:“我看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较好,毕竟虽然之前已经抓到在夕照中设置陷阱的猎户,但是他所留下的隐患郝敏师爷还没安排衙门的差役完全清除,恐怕我们回去的路上不知不觉危机重重。”
“这个不必担心,”胡乾贴心对他说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能当做一个先锋在前面负责探路,夕照中再怎么说也是一片宽阔的枫林,我的罗盘可以根据星辰的位置辨别方向,跟着我走你们不会迷路,如何?”
“也行。”
郝敏欣然接受,眼见李絮和房琳也没有想拒绝的意思,于是众人依次像是有人组织似的排好队伍,胡乾手拿司南走在前面,房琳细心朝着中年夫妇和殷尘借了一盏纸糊的灯笼跟在他的身侧负责照亮,苏不惑和郝敏就像两个没事的人一样小心翼翼殿后。
等待到了桃李书院,苏不惑率先拱手告辞,顺便嘱咐郝敏和胡乾烦劳他们费心照顾一下房琳,并且特意打包一些她的贴身玩意给了后者,免得对方存在睡得不太习惯或者必需物品缺东少西的问题。
其次就是李絮,原本他想借着赶回花入楼主持大局的由头脱离团伙,但是不知为何总有一些无法放心的直觉,于是跟着队伍回到衙门,等待到达最终目标地点,郝敏和胡乾带着房琳敲响漆黑的柴扉。
“咚咚咚咚!”
郝敏抬手叩着府邸积年累月腐朽生锈的铁环,候了半晌,终于等到一个身穿差役服装的青年伴着吱呀一声打开六阙并且探出一个脑袋。
“敏儿姐姐,你回来啦。”
青年喜笑颜开说道,有些稚嫩的眼角眉梢都是久违的高兴,就听郝敏东张西望一番小声询问他说:“爹呢,他睡了吗?”
“已经歇了,”青年坦诚说道,嗓音带着正在处于变声期间的那种小孩独有的低沉的沙哑,字里行间还有些许含糊不清的意味,尤其他还和郝敏一样放慢语调说话,为的就是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之下接应他们,“怎么你们找个嫌犯用了这么久啊,你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过了宵禁以后还在外面飘着不回家里过吗?父亲担心死了,要不是我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好言相劝,他还非要打算一直熬着等你的消息不可。”
郝敏心下了然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然后礼貌对他说道:“多谢,不过我这新来一个女孩,算是对于案情有所帮助的证人,现在我要安排她的住处,你能帮忙吗?”
“啊,”青年略微诧异一下,偏头把目光移向对面的胡乾,然后用着试探性的语气说道:“这位就是之前入住我们衙门的你说的对方精通奇门遁甲的先生?”
“然也,”郝敏承认说道,顺带朝着旁边退后半步,让出房琳介绍说道,“并且这位乃是桃李书院苏不惑先生的得意门生,就是我说的证人,最近几天都要住在这里,你就看着办吧。”
青年眨巴一下眼睛,盯着一身绿色襦裙眉清目秀的房琳看了一会,礼貌而又亲切向她问好,在得到对方有些陌生而又拘谨的回应以后,确认这是一个容易害羞腼腆的姑娘,当下冲着她的外表好感翻倍,于是改变自己重心倚靠柴扉的姿态,直起腰杆彻底把大门推开,走上前去接过她的手里的灯笼,温柔转身示意他在前面带路说道:“妹子,跟我走吧?”
“多谢。”
房琳一边礼貌点头说着,一边抬脚跨过门槛,胡乾和郝敏同样跟在后面,等到他们穿过衙门的大堂来到后院的九曲回廊的时候,胡乾盯着前方摇曳的一点火苗问道:“刚才我听这位差役大哥称呼郝敏姑娘姐姐,怎么郝大人还有一个儿子的吗?”
“没有……”郝敏否认说道,刚想解释,就听青年一边提着灯笼一边龇牙咧嘴笑着说道:“郝浮屠大人就像我的亲爹,敏儿姐姐就是我的亲生阿姊,那年前者进入京都城内述职,恰巧朝廷的粮食出了问题,寻常人家苦不堪言饿殍遍野,要是换成夏天,大家还能刨开地里的野菜,再为不济也能勉强啃着树皮过活,然而当时好巧不巧就是正值数九寒冬的季节,地里和树上一点粮食都没有了,穷人为了饱腹迫不得已就像南北朝战乱时期那样流行起了‘两脚羊’的说法,大家被逼无奈交换自己孩子拿来吃掉,别提有多惨了。”
“啊……”胡乾闻言不由自主惊叹出声,然后带着怜悯和诧异郑重其事说道:“这种事情我也只在书里听过,不想现实真的存在,实在令人意想不到扼腕叹息。”
“还没完呢,”青年侧过脑袋又再补充说道,“有的为了更好挨过那个冬天,甚至不会当场宰杀别人的孩子,而是将其豢养起来,一次就只割下两斤大腿或者肚子上面无关紧要的肉块,其中一半拿来自己煮着吃了,一边拿来喂饱那个买来的孩子,让他吃着自己的身体长出新的里脊,凭借这种循环往复的方式获取吃不完的口粮和食物。”
“那不就是……”胡乾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惊叹出声说道,“让其自己吃掉自己?”
“是的,”青年说到这里眸中变得黯淡无光,甚至不为人知垂下睫毛掩盖住了其中的落寞,停顿一下又再叙述说道,“郝老爹和敏儿姐姐就是在屠宰场中别人杀猪用的案板上面救下我的,那时我和原本的亲生的阿姊刚被父母同时卖掉交换那户人家一个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小孩,他们也许看我年纪还小身上没有多少肥肉,所以就先杀害我的阿姊逼我吃下她的内脏增长体重,看来是想把我豢养起来作为长期粮仓。”
“那你……吃了?”
胡乾瞳孔瞬间放大问道,青年又再停顿一下,然后语调当中有些悲怆,原本沙哑的嗓音又再低沉几分,似乎是在强忍鼻尖突然泛起的酸涩和眼中呼之欲出的泪水,然后委屈说道:“那种情况之下,我没办法不吃。只有我想苟延残喘活着,才能为了我的阿姊报仇。”
“那么后来,”胡乾有些没有眼力见追问说道,“你报仇了吗?”
“没有,”青年激动不已,不由自主抽了一下鼻子说道,“后来我在郝老爹和敏儿姐姐的爱护之下长大成人,变作一个帮助他们抽丝剥茧调查案件,惩恶扬善栉垢爬痒的差役,我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狠下心肠报仇了。”
“为何?”胡乾还是有些不懂,就听李絮悠长叹息一声说道,“因为彼时成为差役的他已不再是当初险些丧命的孩子,而且因为那会大雪纷飞,漫天的银屑覆盖住了田垄,同时压倒地方和京都的粮仓,除了住在琼楼玉宇的达官显贵,到处可见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蜂拥而至围困在宫墙门口徘徊不前哭天抢地想要寻求一丝活着的机会,然而这些难民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冒死叩门的下场却是遭到城内的守卫士兵驱赶,甚至格杀勿论出了人命,乱世当中活人吃人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根本没人回去追究这样是否违法。所以,在这位兄弟成为必须遵纪守法循规蹈矩的差役以后,若是当初险些宰杀他和他的阿姊的买主在往后的日子当中没有犯下同样的错误的话,凭借他的身份已经没有办法无端让其以命抵命。除非……”
“除非什么?”
胡乾问道,李絮回答:“除非他的个性睚眦必报阴险毒辣,就算没有理由抓住两个买家,也会寻衅滋事促使对方犯错然后故作公正无私借着朝廷的金科玉律包藏祸心报仇雪恨。你且问他,可曾这样做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