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房子原本是有三个房间的,但孩子越来越多、渐渐长大,也就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混住在一块儿了。
稍大些的那间,就被隔成了两个小单间,梁万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宋枫一块儿住,宋涛单独住一间。
而另外两个房间,分别是老三老四两个女孩、杨翠华和宋承志夫妻俩在住。
相比于其他人住的地方,他们夫妻俩这屋的家具倒是十分齐全。
梁万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一眼就看到了被放在最上面的粮油本,再往下翻翻,户口本也看见了。
把户口本和粮油本揣进兜里,抽屉和房间门也都恢复原样。
梁万神色如常地离开了纺织厂家属院,又去街道办开了封介绍信,随后,直奔区政府的结婚办事处,他和韩菁约好,在那儿见面的。
礼拜一,在结婚办事处这儿排队的人并不多,梁万和韩菁前面就只有三对儿。
这几年,讲究的是一切从简,结婚证上连照片都不用贴。
问清名字、看过户口本和介绍信、再问一遍是否自愿,就能领到证了,流程简单,办事速度自然不慢。
很快,就轮到了梁万和韩菁他们!
“叫什么名字?户口本和介绍信给我。”
大姐头也不抬,只伸手接过户口本和介绍信,又听梁万和韩菁分别报上自己的名字,嗯,能对上号。
“是自愿结婚的吗?”
“我们是自愿的。”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了,这是你们俩的结婚证,收好啊!出门右转,去领票!”
“嗯,大姐,请你吃糖,沾沾喜气啊!”
这包糖是韩菁出门的时候、向英塞到她怀里的,结婚总归是件喜事儿,摆不了酒,给人散点儿糖,也算是热闹过了!
嗯?听到这话,像个无情盖章机器的大姐这才抬起头,看了这对儿小夫妻一眼。
怪不得大方呢,这姑娘一看,条件就不差!
接过糖块,大姐偏着头瞅了一眼,看见他们后面暂时没人了,便抿了下嘴唇,轻声道:
“咱们区今年大方,刚结婚的小夫妻,可以去隔壁屋领一张糖票、两张布票、两斤棉花票、一张点心票。
但你们也知道,有些东西家里都已经给备下了,留着票、把票硬生生放过期,或者再花钱去买,这不都是浪费吗?
你们东西要是还没买齐的话,待会儿出去可以在附近逛逛,说不定能遇上人,互相交换、各取所需,也算帮忙了不是?”
到底是在政府部门上班的,虽说有些事情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但大姐说话依旧十分谨慎。
她倒是不缺这几块儿糖,但人家有心给,她随口跟人多聊几句,倒也不妨事。
“我们知道了,谢谢大姐啊!”
韩菁道谢,说着话的功夫,梁万已经去隔壁屋把6张票领回来了。
两人离开办事处,果不其然,在附近看见了两个一直在那儿转悠的人。
不过,韩菁没打算过去,他们家有三个人上班呢,她爸又在食品厂,别的不说,每个月按内部价买点儿糖,还是不成问题的。
再说,一对新婚夫妻就只有6张票,她和梁万一口气拿出十几张带着标记的票去买东西,是生怕别人瞧不出猫腻来吗?
“菁菁,想买相框的话,得去照相馆还是百货大楼啊?
咱们俩的结婚证,长得跟奖状似的,估计抽屉都不一定能塞下,折起来吧,我又怕时间一长、字儿都模糊了。
干脆,咱们买个相框,按着结婚证的大小买,回头挂在屋里,也不怕哪天给弄丢了。”
虽说结婚证上只有短短的三行字:
“梁万,年二十岁(男),韩菁,年二十四岁(女),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但两辈子加起来,梁万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看着这简简单单的结婚证,可不就越瞅越觉得稀罕吗?
“……”
啊?韩菁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是,结婚证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放在那儿就行了吗?
他们又没想过离婚,这证以后也用不到了,那管它是字儿模糊了,还是被折得皱巴巴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啊,要是放在相框里,那咱们俩的结婚证肯定能被保存得很好,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依旧跟刚领到的一样。
而且,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万一结婚证变了样式,以后再想领都领不到了,咱们俩这证不就很有纪念意义了?”
梁万振振有词,或许是“为美色所迷”,韩菁听着,倒是觉得也有点儿道理。
“相框应该得在照相馆买吧?算了,咱们这会儿去百货大楼,先逛逛看呗!要是遇见了,就买个放结婚证的!”
尽管是工作日,但来逛百货大楼的人可不少,都知道礼拜一才是货最齐全的时候,有急缺的东西要买,可不得赶早来吗?
梁万和韩菁从一楼开始,一层层地往上逛,糖、点心、布、衣服鞋子,韩菁带的票几乎都花了,最后,只剩下今天的重头戏——手表。
看他们的年纪,售货员多少也能猜到些,要不就是还在谈婚论嫁阶段、先来看看,要么就是刚结婚、来添置大件儿。
总之,只要不是兜里没票、还要在这儿问来问去的人,售货员的态度还是相当不错的。
“同志,这只上海牌手表多少钱?”
和自行车的“凤凰”“飞鸽”“永久”三大品牌一样,手表的话,当属上海牌和梅花牌最有名气了。
梅花牌手表小巧精致,更适合女性佩戴,韩菁现在戴着的,就是她刚工作时、爷爷给她买的梅花牌手表。
“这个啊,120块,还要1张手表票或者20张工业券。”
工业券,全称叫做日用工业品购物券,像暖壶、手电、皮鞋这些东西,都可以用工业券代替票来买。
不过,一个工人,月工资每满20块才会发一张工业券,家里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东西又都得用到。
所以,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攒够买三转一响的20张,和获得厂里奖励的专用票,难度其实没有多少差别。
韩家的工业券虽然够20张,但想到家里多了个人,要添置的东西怕是还多着呢,韩学礼这才找人淘换了手表票。
“能拿出来,让我们再看看不?”
虽然国营手表厂出品,质量有保证,但是,如果戴回去以后才发现哪儿有小毛病,不管是认下还是找百货大楼换,总归是多了桩麻烦。
说话的时候,韩菁已经把120块钱掏出来“炫”了一把,梁万也默默地把刚买的东西暂时放到地上,再把手表票从兜里掏了出来。
“行!是给你男人买的吧?正好,你给他戴上试试。
这么贵的东西,买一回,十几年都用不着换的,要是买个有问题的回去,那得多糟心啊?”
柜台的大姨动作利索,虽然商主任没给她们这柜台定目标,但是,人总该有点儿自觉的。
瞅着别的柜台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她们这儿呢,清闲得都可以找个地儿呼呼大睡了,偏偏大家拿的工资都是一样的,说实话,搁谁,谁不心虚啊?
大清早的,总算逮着个有能力买手表的,那可不得态度好点儿、赶紧卖出去一块儿吗?
梁万戴着这块手表,墨绿色的表盘上,金色的指针正稳稳当当地走着,手表侧面有着精致的雕花,表带则是深棕色的。
整体给他的感觉,一点儿都不比他曾经收藏过的那些名表差。
对着韩菁扬了扬手腕,梁万脸上带了点儿小小的得意:
“媳妇儿,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男人现在浑身上下就写着一个‘贵’字儿?”
韩菁瞪他一眼,却毫无杀伤力:
“‘贵’也是手表的功劳!行了,我们就要这块儿,大姨,麻烦你开票吧!”
“诶,好!”大姨一心二用,开票之余,还有功夫和梁万说:
“我说小伙子,你看看你媳妇儿,对你多好啊!
这么贵的手表,说买就买了!
这夫妻俩过日子,不就得你来我往的吗?你媳妇儿心疼你,你可也得多心疼心疼她!
大老爷们儿,别吃完饭,就把碗往桌上一摆,等着你媳妇儿来收拾,放心吧,平时多干点儿活,绝对累不着你的!”
听大姨给梁万突然“上课”,韩菁憋着笑,赞同地点点头。
“大姨,你就放心吧,我是上门女婿,现在也没工作,还指着我媳妇儿养活呢,咋可能对她不好?
再说,我以后是跟老丈人他们住一个屋檐下的,要是欺负我媳妇儿了,老丈人他们还能饶得了我?不得教她把我踹了、重新找一个啊?”
嗯,以为梁万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大姨下意识地点头,随后才回过味儿来。
“……啊?”
看着梁万一脸理所当然、甚至还隐隐能看出几分自豪感的神情,大姨恍恍惚惚,合着现在,靠媳妇儿养活,都能这样理直气壮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