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雾缠绵,疑见青山,林无静树,野波横流。
就算事先知晓这座山的凶残,陈问也觉得这里雾散了之后,肯定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你说真是这山吃的人吗?仙主大人。”最后四个字被他咬得重些。陈问是在故意膈应祁渡让自己叫他蘅祾主这件事,陈问不乐意,便折中想了这个称呼。
祁渡也没什么反应,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当然不是,”陈问竖起两根手指,“其一,山,天地孕育之灵也,乃是灵物。其二,就算它是一座生了智的邪山,那也必定是有人作祟罢。”
祁渡点头道:“不错,颇有见识。”
见识倒说不上,说是见解才对,虽然他没上过学,但只要能听到的课,他都认真听了,这正是学宫听学的内容。令陈问意外的是,明明这是最基础的学识,祁渡也早就学会了,可他居然会夸他。
祁渡又问:“那你认为凶手是谁?”
陈问道:“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那位墨家后人罢,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
祁渡只“嗯”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话。
眼前山草丛生,陈问一边开路,一边等着祁渡追问,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陈问有些失望,他还想继续说自己的见解呢。
陈问刚打算自顾自地说下去,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正色道:“这地方我们刚刚来过。”
祁渡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没有丝毫慌乱,“噢?从何得知?”
陈问指了指有些被压倒的荒丛,“这里,是我刚刚用木棍压的,我们一直在往前走,不应该绕回来。”
“嗯,那该如何是好?”祁渡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思考,张嘴就是问。
陈问从怀里掏出一个潦草的竹笛,道:“那得看是人为的还是这里本就有问题了。”
他刚要吹,祁渡就快一步抓住他的手,“你哪来的笛子?”
陈问“啊”了一声,然后才笑着解释道:“山下买的,不值钱。”他也没钱买更贵的。
祁渡看着那根实在丑陋的笛子,过了一会才松手。陈问背过身去,他大概猜到祁渡的心思,应是嫌弃这根笛子不美观。
悠扬、婉转的笛音踏着风声拂过春山,穿过寂静的大地,撩动林间草木山石活起来。祁渡虽看不到,但他的灵力能感受到,他意味深长看了陈问一眼,是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新本领。
陈问放下笛子,道出他得到的答案,“是人为。此间有灵,如果是不知山有问题,那么这座山的灵定会成恶灵。”
“原是如此。”祁渡补充道:“以后别用这个吹了,难听。”
陈问转了转手中的笛子,替它打抱不平道:“我觉得它很好听,而且我吹的是情,不是曲子。”
祁渡冷声道:“我不是它们,人听着就是难听,以后不许吹。”
陈问只觉得他真难伺候,不过两人同行,还是要照顾一下同伴的心情,大不了以后在他面前吹洞箫,独自一人就吹笛子就是了。
“那仙主大人可有办法破了这迷阵?”陈问转移话题道。
祁渡只是倚在树边看着他,唇色淡薄,病如西子胜三分,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陈问:“……”不就是想让他来吗,这人已经娇气到连话都不想说的地步了。
他重新拿起笛子,贴心道: “我要吹笛了,你捂住耳朵。”
不听话,实在不听话,什么时候才会听话,真想把他绑起来藏起来。祁渡烦躁地摩挲上青玉佩,但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沉默地转身走到树后,只留下一个被脚踩出来的洞坑。
草木有灵,山石也有灵,只是他这具身子恰好能与万物共灵,而笛声只是一个媒介罢了。
高亢的笛音再次在不知山吹响,清柔的曲子缭绕、包围、蔓延整个山谷。清风缓缓缠上陈问,衣角颤颤发带柔柔。刹那间,草叶都往同一个方向伸展,像是在为他指路般。
曲调在山间回荡,陈问将笛子插回腰间,走到树后将祁渡拉出来,“好了,跟着它们的方向走准没错。”
祁渡一拂袖,面无表情地掠过陈问先一步走了。被人三番五次的甩脸色,陈问再好的脾气也要生气了,更别提他其实并不是个包容的人。
他特意和祁渡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时不时将小石子踢向他,不过陈问力度把持得很好,每次都堪堪停在他的后脚跟边。
祁渡似毫无察觉,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本以为还要走一会,却不曾想眼前路豁然开朗,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
一颗最大的桃树上还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到——
桃花今犹在,何处寻桃花。
陈问一直往前走,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乱花似飞雪,风不定,落花深。陈问郁闷地停下脚步,又是迷阵。
他脚步一定,祁渡也敏觉停下脚步,正红的背影倒是与这桃花林极其般配。陈问心里还有些气不肯上前,隔空说道:“我不吹笛子了,破不了这迷阵。”
祁渡回身道:“为何?”
二人在落英中僵持。
陈问负手解释道:“这桃花林有主,它们不肯与我共灵。”
共灵,用陈问的话来说便是,通过灵力倾听万物的感情,偶尔可以向它们寻求帮助,不过这种方式得要对方愿意回应才行。
相较于共灵,仙家们会更喜欢用另一种更为强势的办法——夺灵,不是他们不愿意学共灵,而是不能学,数百年来会共灵者寥寥无几。不过陈问不愿意用夺灵这种法子,将心比心,他不愿意别人强迫他,自然也不愿意强迫灵物。
祁渡徐步至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陈问:“……”世间竟有如此寡言少语之人,明明就可以说一句“把弓给我”,他却偏偏只用动作来示意。陈问忍住翻白眼的举动,将弓取下交给他。
祁渡随手拉开弓弦,弓上立马出现了一支用灵力幻化出的金箭,他骤然松手,金箭飞驰而出,穿过一片片桃花,金箭也变得粉嫩。
一瞬间,迷雾被破开,这个时节的桃树开得正好,枝头相争艳,怎可会有花愿从枝丫剥落。
祁渡将弓递给他,“走吧。”
走出桃花林后,入目就是一片澄澈的蓝湖,湖面上一大半堆满枯了的莲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陈问直觉不对,道:“你在此处别动,我去看看。”
祁渡稍稍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陈问捏紧手中木棍,这是他刚刚在不知山外围捡的。他警惕地往湖边走去,就怕不知什么东西忽从水里跃出。
他慢慢走至湖边,提心吊胆地盯着湖面,可湖面上只有几波涟漪荡漾,陈问试探地用木棍搅乱湖水,却只是将波澜搅得更远。
怪哉,难道这湖没什么问题?陈问支起湿漉漉的木棍,一转身想对祁渡说话。可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一阵阵风声。
陈问一个急回身,只见漫天的箭矢,密密麻麻,如一条条的黑云般向他袭来,他连后撤几步到祁渡身前,转起手中木棍,形成一堵灵墙,硬生生将箭矢拦在身前。
“是莲蓬!那是机关。”陈问回过神来冲祁渡说道:“放火烧了它们。”
祁渡手中起了一股幽火,直奔莲蓬而去,可那湖就像是开了智般,竟起了一股水墙灭了祁渡的火,甚至还成了两道水鞭,向他们挥来。
“呵。”祁渡不屑地道了声,他再次拉开弓,只不过这次不再是金箭,而是冰箭。彻骨的寒意就在陈问的脸颊边,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这股寒气就已经能使他的脸结上一点霜花。
他不知冰箭是什么时候离弦的,只见到眼前两道大水鞭瞬间冻结,连带着蓝湖也被冰冻。莲蓬上也沾了点霜花。
陈问大动作地松了口气,一直转着手也很累的,他刚想倒在祁渡身上歇一会,就见祁渡的唇染了血。
“你出血了?!”陈问连忙从兜里掏出手帕给他擦血,“难道是两支箭让你的灵力透支了?”
陈问有些懊恼,早知道不让祁渡射箭了,他自己也可以解决这件事,只是他更喜欢并肩作战的感觉罢。
祁渡坦然地接受陈问给他擦嘴角这件事,“无事。”
陈问着急地往周围乱瞟,却恰巧看到了不远处一间宅子。那里刚刚分明无一物,这间房屋又是哪来的,他有些烦躁,这里到底有多少层幻境。
“去那。”祁渡指使他,“想必那就是庐山真面目了。”
陈问又二话不说想抱起他,却被有经验的祁渡拦住,“扶我即好。”
按理来说,在深山老林的房屋,一般都是小木屋和茅草屋才对,可这间宅子却是富贵人家才住得起的楼阁。
陈问礼貌性地敲两下门,没人应,他便礼貌性道了句:“我进来了。”
院子里没什么人,就连鸡鸭鹅狗也不见一只,菜畦的影子也没一个,一点也不像来隐居的。
陈问将祁渡在石椅上安顿好,便眼尖地发现,石桌上摆放了一盅茶壶三个茶杯,且都已经倒满了茶!
祁渡道:“阁下既已知客来,又为何不见?”
无人应答,只是石桌上发生了些变化,它竟生出了一张棋盘,祁渡面前出现了一盒黑子,棋盘上头黑子已被白子围攻,很难有翻身之路。
看来只有解出这个棋盘,这里的主人才会愿意出来接见他们了。
祁渡道:“你来吧。”
陈问赶忙摆手拒绝,说笑呢,他连看都看不懂,“我不行,我不会。”
祁渡撇他一眼,“你不是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糟糕,忘了这茬了,陈问改口道:“不如仙主大人。”
祁渡凝视了他两眼,嘴角微勾执起黑棋去了。陈问津津有味地看着,时不时问一句,“赢了吗?”
只是祁渡一般不理他,直到他下完最后一子,“赢了,你输了。”前一句是对陈问说的。
“不愧是蘅祾主。”桌对面幽幽传来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