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了片刻，没料到他这么直白地挑明了，拐弯抹角都不带绕的。

他坐下还不久，话也才说两句，居然就发展到这种话题上了，真神速，一点也不冗长啰嗦。

简单明了，单刀直入。

“别这么自信，男人心海底针，你不说我怎么会懂。”肖湘不打算顺着他的思路走。

陈衔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往常冷脸示人的面孔变得有些柔和，“我送的玫瑰花你都扔了，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我换个品类送。”

沉默，恍若跨越一世纪那样漫长，又或是弹指一挥间，肖湘对上他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咽下食物，后知后觉有点辣口。

“我喜欢的自己有能力拥有，不需要你送。”肖湘顿了下，又说，“我讨厌一切麻烦，和自作聪明的人。”

“就差点我大名了，”陈衔莞尔，“被讨厌了怎么办？感觉好丢脸。”

他拿起小板凳又往她的方向坐过来了一点，“事情绝不简单，所以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咱们聊聊看。”

肖湘：“你不是年级第一名吗？自己猜。”

“那周六你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我知道一家日料店还不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对方邀请的态度很真诚，不像是在开玩笑，肖湘意味幽明地弯了弯嘴角，而后轻飘飘揭过。

“到时候再说。”

“那我加一下你微信，我扫你。”

二人气氛平和地围着简陋的桌子坐着，少女少男看上去青春感十足，气质也差不多，都是性格比较冷漠的。画面莫名般配和谐，落在人眼里便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一辆低调的黑车停在不远处，后座的车窗摇下，露出里面一张晦暗不明的面孔。

他视线紧紧地锁着那一幕，眼底一片深黯。

随后拿起手机对准那两人拍了一张照片，角度挑得好，正巧男生侧头和女生说着什么，两人视线相接，特别有氛围。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触摸上女生的脸，就好像隔着屏幕在和她亲密接触。

深深浅浅的光影从他的睫毛上划过，眼底的神色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城府。

几秒后，黑车驶离了。

-

当天晚上，肖湘躺在床上正准备睡觉，忽然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过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内容言简意赅。

［脚踏两条船。］

肖湘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号码，随即轻嗤一声，原来是那个匿名者。

这人总共给她发了三条信息，前两次都是上个学期的事了。

当初韩煦第一次把她堵在楼梯间说让她做他女朋友，肖湘当时已经知道他不怀好意，是和朋友打赌才要和她交往的。

而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便是因为这个匿名者前脚给她发了信息，信息的内容大致是这样。

［肖湘同学你好，抱歉，贸然打扰，这条信息并无恶意，请你一定要小心，或许这两天会有一个男生找上你，要求你和他在一起。因为这个男生和朋友打了赌要来追你，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情。］

肖湘当时只当是恶作剧短信，没有管。但没想到还真的有男生堵住了她，再结合那条信息，她立刻就品出味儿来了。

只是肖湘不按常理出牌，明知道韩煦目的不纯，她还是答应了和他谈恋爱，但不知为什么这好像戳到了那匿名者的心窝了。

几天后她收到了他第二条短信。

［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为什么答应和韩煦交往？难道你真的喜欢他？肖湘同学，韩煦这个人散漫惯了，没心没肺又傲慢自大，我并不认为他有哪点值得你喜欢。韩煦根本不适合你，你值得更好的，真心喜欢你，体贴会照顾人的。］

肖湘不知道这个匿名者是谁，居然能搞到她的号码，但看他也没有言语骚扰她，所以就没把他当回事。

这第二条信息发出后石沉大海，之后他就没有再发任何信息过来。

没想到此刻又出现。

肖湘看着“脚踏两条船”几个大字，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真的很会脑补一些有的没的。

不过她不会回复他，对于这种人，多回复一个字都算是给他脸色了，你和他对骂，他只会越来越兴奋引起了你的注意。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情，韩煦和陈衔不知为什么，在学校里打架了，闹得特别大，影响很恶劣。很快一传十，十传百，高中部很多团体都在讨论。

两人都受到了严厉处罚，有目击者说当时他们的脸色阴云密布，看对方像看不共戴天的仇敌，你一拳我一拳的，都带着极大的私人恩怨。

隐隐约约还听到，“贱-种”“小三”“公-狗”这类的羞辱词。让人大跌眼镜，原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级神话骂起人来也是这么难听粗鄙。

放学后，肖湘和平常一样推开天台的大门，她以为会看到韩煦，结果却是陈衔。

他伏在楼顶围墙上，背对着她，在风中站成了一座遗世独立的雕像。

听到门响，他转过身来。似乎知道来人是她，并不惊讶，那张冷峻的脸庞带了伤，像完美的瓷器添上了几道裂纹。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无声对视，落日的余晖在两人身上洒下一道饱和度很强的光芒，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顶着对方炯炯的目光，肖湘站在原地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问：“你看到我男朋友了吗？”

她咬字间轻盈如羽，却足以令人听清。陈衔背对夕阳而立，分明整个人融在暖洋洋的金色里，可浑身散发的气息很沉郁。

他没有出声，许久，终于离开倚靠的墙面，站直身形，然后一步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为零。

他低下头，气息交融的刹那，唇畔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头发。

肖湘闻到他身上的薄荷味，沁人的凉，在夏日中让人莫名舒爽。

陈衔一直凝视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似乎想要抬臂将她箍在怀中。

然而最后，那只蠢蠢欲动的手还是被他压制住。

“肖湘，你故意的。”陈衔说。

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男朋友，明明她并不乐意让人知道她早恋的。

肖湘也不否认，“我不提你不是也心知肚明吗，明知道我有男朋友，还给我送花，约我，这又算什么？”

她话止住，没再说了。

陈衔又默默注视了她几秒钟，唇角微勾，一闪而逝的弧度，“算小三，算备胎，算舔狗，所以你男朋友打了我，不对，我也动了手，那就是互殴。”

他承认得理直气壮，也不卖惨装可怜，显得自己多光明正大，可正直的人会插足别人的关系吗？

“所以你该打。”肖湘置身事外地嘲讽他。

陈衔的目光又深了，“那既然如此，反正已经挨打了，你要不要考虑和我试试，兴许我会比韩煦更适合你，你可以和我们两个人交往看看，再做出对比。”

真神奇，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肖湘都有点三观被震到的感觉，哪个正常人会忍受恋人脚踏两条船，陈衔这个人才也是让她涨了见识。

回去的路上，两人同行，各自捧着一杯奶茶，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

夜晚的红绿灯，来来往往的车辆，他们在十字路口站定，选择接下来的方向。

肖湘选择了回家的道路，没想到陈衔也跟上了她。

期间两人很微妙，都是话少的性格，肖湘偶尔视线掠过去都能撞上陈衔垂眸看她的目光，那一刻的眼神交汇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萦绕，仿佛聚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泡泡。

等走了很远后，肖湘实在忍不住，扭头问他，“跟着我干什么？”

陈衔喝了一口奶茶，额前的几缕发丝稍长，落在眼帘上，明明脸庞还有青紫的伤，但精致的皮囊依旧像是在发光。

“这不是舔狗的自我修养吗，保护喜欢的女孩子回家，既能单独相处，又能在女孩子心里加分啊。”

肖湘再一次被这人的不要脸哽到了，很稀罕，一向只有别人在她面前败下阵来，她还是第一次槽多无口，张了张嘴，骂他，“你脑残剧看多了吧。”

陈衔唇边扬起笑意，“所以没用吗？那我再去搜一下恋爱宝典看看吧。”

肖湘深呼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神经病。”

“原来你也会瞪人啊，”陈衔忽然弯身注视她，低低地笑着，“我有点怕，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我跟你无冤无仇，别跟我发癫行吗。”肖湘伸手拍开他的头。

“可我们之间有情有意啊。”

到底为什么把土味情话说得这么义正言辞啊，肖湘啧啧称奇，觉得这个酷盖一点也不酷了，已经ooc，可以拉下去砍了。

走到一条比较僻静的道路，两旁伫立着一排排梧桐树，路灯的光也幽幽的。

肖湘一眼就望见站在路灯下的人，在校服的衬托下，少年显得格外高挑挺拔，他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此时正手插着兜看她，不对，是看她和陈衔。

他的目光藏在帽檐下，令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绪，下一秒他一步步走过来，步伐看上去也挺稳，并不快。

直到一只大手紧紧握住肖湘手腕，将她用力拉了过去，肖湘才感受到韩煦的怒意。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韩煦这么生气，那张只要见到她就会笑得很甜的脸，此刻布满阴霾，森然无比地盯着陈衔。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拳挥了上去，这一拳直接把陈衔打倒在地。韩煦攥着他的衣领，眼底深处的火愈燃愈亮，“我警告过你离她远点，想死吗？我成全你。”

说着他又挥了一拳，陈衔也不还手，任由他打，看了一眼表情沉下来的肖湘。

“贱种，不知廉耻，就知道勾引别人的女朋友，你爸当小三，你也不要脸当小三。”

韩煦边骂边打，膝盖顶在他胸口，攥起他的衣服将他带离地面些许。陈衔一直不反抗，和早上在学校里互殴时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凶狠判若两人。

打到后来，肖湘实在忍受不了韩煦发癫，上前扯开他，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疯够了吗。”

韩煦怔怔的，似乎没想到肖湘会打他，如鸦羽的长睫无助地颤动着，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大脑一片空白。

被心上人的态度激得身体轻颤，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转过头来。

“我打他，你心疼了？”

他充满控诉的眼神带上了薄脆隐痛，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酸楚已经远远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可哪怕这么难过，他也无法停止追随她的脚步。

嫉妒是人心中遏制不住的罪恶，一旦让它滋长，终其一生都将受困其中，它永远都蛰伏在灵魂深处，伺机而动。

曾经的韩煦，傲慢肆意没心没肺，从不相信感情会成为人生的命题，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众星捧月，任何挫折都能被轻易化解。

金钱，权力是这社会上最好用的东西，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让他呼风唤雨，这种感觉令人上瘾。

可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类人，享受够了，吃饱了，就开始挑剔精神上的给予。

钱权带来的愉悦已经不满足于此，或许还有别的东西能更让人无法自拔，极度痴迷，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去。

韩煦觉得自己就陷进了这种漩涡里，里面的风暴正拉扯着他坠入苦海无边的地狱。

可真的只是地狱吗？那为什么不愿意抓住机会脱离。

韩煦看着肖湘的眼睛，他好像就沉溺在了这里。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冥冥中却让他们相遇，相识，直至成为了校园情侣。

韩煦不是那些爱而不自知的蠢货，相反，他很聪明，意识到了自己对肖湘的感情。

那些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荣誉不知不觉就好像褪去了闪闪发光的东西，再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优异的成绩，令人艳羡的奖项，都不如心上人的一条信息。

看不到她的时候，他每天守着手机，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奢望她能回复他。

朋友都嘲笑他，说谈个恋爱把人都给谈傻了，只知道围着女朋友转，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人生迟早玩儿完，还说什么爱人先爱己。

韩煦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和言语，他只想要让肖湘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为此他可以披荆斩棘，守护好这份珍贵的感情。

哪怕他知道，她并不爱他。

没关系，肯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