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了,先锋二小队的休息室里,乔衡风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刘熠在收拾设备,但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其他人也都没说一个字,窗外的雨点声让人感到焦躁不已。方寻烬把手支在腿上,把脸埋在双手间,她的短发完全打湿了,刚刚胡乱往上理好才没有搭在脸上,其他人身上也基本都有条毛巾用来擦干雨水。
乔衡风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方寻烬,要不是他在现场封锁的时候把方寻烬拽回来,估计她可以在那里等到天亮。
梁肖抬起头,他看到乔衡风眼神变了,他碰了碰旁边的方寻烬,然后看了眼队长,对她说:“来消息了。”
方寻烬把头发往后一拨,手死死攥住白毛巾,她皱着眉头看着队长按下外放键,拜托不要是坏消息,千万不要,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祈祷。
队长按下声音外放,耳机里的人问道:“是先锋二小队吗?我是现场搜救组的,你们是缺了队员是吗。”
乔衡风答道:“是的,”他看了一眼方寻烬,“是一个有白化病的觉醒者。”
对方答应了一声。显然在等有没有别的补充。
队长抬眼,方寻烬正盯着自己,她的眼神像森林里走失的狼崽,他递给她一个眼神,意思是让她补充。
方寻烬愣了一下,马上开口:“可以让他们找一下柜子,楼梯下方或者吧台,”她闭上眼,顿了顿,“她很聪明,不会让自己站着等死。”
乔衡风见她说完,对着耳机复数了一遍:“可以找找柜子,楼梯下方和吧台。”
听见乔衡风说完了好一会,对方才再次开口:“好,等有结果了我们会通知你。”
队长切断通讯后,方寻烬用手撑住额头,声音有些哽咽:“我应该和她一起过去的……”搜救组虽然没带来坏消息,但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娄舒毅狠狠锤了下墙壁:“如果不是她,进到酒吧里的应该会是我……”他把后半句话咽在肚子里:算我欠她一条命。他没说出口,是因为他不希望白荒死了。
紧凑的雨声里突然冒出了一阵不太和谐的敲门声,随即传来陈澈的喊声:“老乔,你们队里是不是有个有白化病的觉醒者,她的家属找过来了,你见吗?”
乔衡风心里一惊,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才多久,军队也没放出任何伤亡消息,怎么这么快摸到军队来了,但作为队长,他要为每一个队员负责,包括家属,他答应道:“见,让他们过来。”小队的休息室其实没有严格算到军队禁区,军人家属在经过同意的情况下可以进来,不过再往里,就是完全对外封闭的地方了。
此时,方寻烬的心情和乔衡风截然不同,她心里暗感不妙,但疑惑更多。
大约五分钟后,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坐在了休息室里,方寻烬脸色非常难看,但出于礼貌,她没有把人轰走。
“说吧,”方寻烬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冷冷盯着面孔熟悉的女人,“你们是哪个觉醒者的家属,我们这可不止一个觉醒者。”
所有队员愣住。
这死丫头发什么神经?
但马上,他们意识到,方寻烬不是经历打击就不管不顾的傻子,能让她这么没礼貌地开口,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女人看到方寻烬的脸和她极具攻击性的眼神,还是让男人先开了口。
“我们是白荒的家属,我……”
方寻烬听到“白荒”二字后不耐烦地把水杯丢到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白荒?”她看向女人,“一个小时前不是说自己女儿叫漪涟吗,怎么还改口了?”
乔衡风眼神一凌,也警惕起来,靠着墙的姿势转变为直立。冒充家属来领抚恤金的事他遇到过,他十分痛恨这种为了钱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的人。
“她的代号是什么?”方寻烬没等对方开口。
两人显然愣住了,她继续追问:“白荒的觉醒者代号,她叫什么?”她瞪着不知所措的“家属”,“她叫什么?说啊!”
先锋二小队的队员基本都被吓倒了,方寻烬没在队里发过大脾气,这也是为什么梁肖一开始敢指使她的原因,不过现在,大家磨合好了后,基本没有这样的事了。
方寻烬冷笑道:“连白荒自己都不认你这个所谓的母亲,你们怎么敢找到军队里来?”
“不是的,”女人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眼泪都要掉下来,她声音很小,“夏漪涟在十岁的时候被我们送进预备营,因为家里没有给她军队这么好的机械臂的条件,所以我们觉得加入军队才是她过上正常生活的最好方法……”
女人拿了张纸巾,擦掉说话时落下的眼泪:“但她应该是怪我们的自作主张,没有细细和她商量,我也知道我们不对,但我们不可能让她一辈子都是个残疾人,可后来每个月一次的见面机会,她也不愿意来见我们,她甚至改了名字……八年了啊!”
女人泣不成声:“我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直到上次的播报和今天见面,我一下就认出来了!我才知道她活着!”她看着方寻烬,“她的左手也是假肢对吧?”
方寻烬沉默了,白荒的左手确实是假肢,但她完全不信女人的话,因为白荒一开始就在准预备营而不是预备营:“故事很不错,不过,你认识的白荒和我认识的白荒,应该不是一个人。”
她扯了扯嘴角,“我明确告诉你,她不是任性的人,更不可能八年不见自己的父母!”这种事情给方寻烬一两个月都能想通,再不济生几个月气,总之是不可能八年不联系的,更何况是有绝对理智的白荒。
“我真的没骗你们。”女人见方寻烬一直怀疑,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八度。
方寻烬刚想开口,看到乔衡风悄悄给了个眼色,只能乖乖闭嘴。
乔衡风看着两人的神情变化,问道:“那我暂时相信你,请问你们为什么来找我们?”
“是这样的,”男人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她今天晚上回来告诉我她看到漪涟了,而且她成为了正规的朝圣士兵,不过她和另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好像说是有任务。没多久,我们就听到离我们家不远的爆炸声,又想到漪涟的工作,我觉得大事不好,去现场一问,他们果然说有在找一个有白化病的觉醒者。”
男人抚了抚女人的背,叹了口气:“漪涟是我们的女儿,虽然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但发生了这种事,我们当父母的总要讨个说法。”
“什么说法?”乔衡风听着对方略显平静的说辞,道,“烈士抚恤金?”
男人没说话,没有否定,态度更像是默认。
方寻烬的眉头压得很低:“白荒现在生死未卜,你们倒是连钱的问题都考虑到了?”她猛地站起身,“正常人第一想法都是继续找,等准确消息吧?你们就这么盼着她死?”
“冷静。”娄舒毅拽了下她的衣服,小声道。
乔衡风也觉得有问题,他不紧不慢地道:“那你们有她是你们孩子的证明吗?比如出生证之类的。”
男人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脸上几根明显的皱纹更加显眼:“你怀疑我们?”
“这是必须走的程序。”乔衡风把话说得很委婉,但语气十分坚决。
方寻烬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如果你们证明不了自己是军人家属,那你们进入朝圣军团就已经违反了法律。”她深吸一口气,“还有,等我们找到白荒,我想看看,在她面前,你们会怎么说?”
两人愣在原地,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场谈话是这么结束的。
“我数十个数,”乔衡风摇摇头,他对于这种无耻的行为厌恶到了极点,但出于一个常年获得优秀士兵奖章的人的职业操守,他不会对平民动手,“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按军法处理。”
等两人离开后,方寻烬重新坐回沙发上,向后仰起头,这种无力的状态让她觉得回到了几年前,那种难以置信,窒息,后悔,全部杂糅在一起,最后凝聚成一句明知道没有答案的问句:“怎么办啊队长?”
乔衡风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他看着靠倒在沙发上的方寻烬:“等消息吧,希望是好消息……”
梁肖再次碰了碰方寻烬:“看刚才,你认得那个女人?”
方寻烬直起身子闭上眼睛,随后点点头。
“就一个多小时前,我和白荒完成揽月楼的任务往回走,她突然拦住我们,说白荒是她的女儿夏漪涟,白荒自己都不承认,而且看起来她确实不认识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就是一口咬定白荒就是夏漪涟。”方寻烬把甩到脸前的湿哒哒的头发再次弄到脑后。
“真的很奇怪啊,”梁肖仔细听完方寻烬的话,看了一眼同样疑惑的队长,“白荒的左手假肢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模一样,但那个女人却可以说出她的左手是假肢。”
“但她拿不出任何关于白荒,又或者说是夏漪涟的有关证明。”乔衡风补充道,“正常人总有自己孩子的出生证明吧?即使八年不联系,这种东西总不会丢。”
娄舒毅肯定乔衡风的观点:“而且人没确定生死就来要钱真的很奇怪啊。”
“那我们从最极端的角度做个假设,”梁肖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看向他:“假如白荒真的是夏漪涟,她八年不见家人……”
“没有这个假设,”方寻烬抬眼看向他,“白荒有可能是夏漪涟,但绝不可能八年不见自己的父母。如果她真的是夏漪涟,那他们后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乔衡风感受到方寻烬语气里的坚定:“确定?”
“确定。”方寻烬毫不犹豫地回答。
乔衡风点点头,他当然信方寻烬:“她和你提过自己的家庭或者是类似这方面的事吗?”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她突然发现,在每一个她认为自己了解白荒的瞬间,却总会感觉到这个觉醒者离自己那么遥远,除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绝对理智,白荒分享给她的每个秘密都和她自己无关。
她的过去想白纸一样,而关于她自己,依旧和代号“海妖”一样,神秘又触不可及。
看着她沉默了好久,乔衡风得到了答案:“藏得真深啊。”他自言自语道,“或者,那是一段她根本不愿意回忆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