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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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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是在一声声哭泣中恢复意识。

他最先感受到是自己躺在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中,这种感觉很奇怪。病了几年,身体虽消瘦,却是个成年男子,被人像孩子一样抱在怀中,十分别扭。至少身边人以前没有这样抱过他。

紧接着,在啜泣声中,他嗅到淡淡的米香。胃里因为饥饿翻搅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吞咽,一口温热的东西顺着喉咙滑进去,沿着食道,暖到胃里,顿时舒服多了。

“咽了,旸儿咽了,大姐你看到了吗?旸儿咽进去了。”一个男孩略带哭腔惊喜地叫喊。

“快!再多喂点,能吃就能活。”

俞慎思: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旸儿是唤我吗?

又一口温热的米粥送进口中,俞慎思抵挡不了米香诱*惑,一边贪婪吞咽一边慢慢睁开眼。

面前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碎布条绑着头发,套着一件破烂不合身的斜襟袄子,手中端着破口陶碗,粗糙的木勺里舀满糙米粥喂过来。

“旸儿醒了!大姐和大哥都在,没事了,吃了粥病就好了,不难受了。”小少年激动地挺直腰朝前凑了凑,一边哄着一边将木勺递到俞慎思的嘴边。

俞慎思愣愣地吃了一口,转目看着周遭,确认眼前一切是否真实。

土坯屋子,简陋破败,屋内没有一件家具。旁边烧着火,树枝噼噼啪啪,火堆上架着一个瓦罐,有热气飘散出来。墙角是一堆腐朽的木头树枝和干草,边上有寒风从破窗吹进来,窗外的树上积雪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抱着他的是一位十一二岁少女,面颊清瘦,鬓发凌乱,满脸泪痕,咧着嘴喜极而泣,“旸儿活过来了。”

俞慎思正欲搭话,头内一阵刺痛,每一根神经都犹如针扎,脑海中霎时涌入许多零碎片段,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他吃痛的皱紧眉头,可以确定,自己穿越了。

这副身体名叫高旸,尚不足四岁,今科状元高明进幼子。眼前的少女少年是原身同胞大姐高暖和大哥高昭。

姐弟三人之所以落魄至此,要从八个月前说起。

当时原身父亲高中状元,风光无限,立即将老家的妻子俞氏和四个儿女接到京城享福。当时羡煞旁人,都道俞氏好福气,以后就是官夫人,儿女也都是官家千金公子了。

俞氏也这么认为,进京路上憧憬着以后锦衣玉食好日子,教育几个孩子一定要好好读书,像他们父亲一样,将来也考个状元。却不想俞氏到了京城便因为水土不服病倒,病情日益加重,药石无用。眼看着撑不住了,高明进便急忙安排人送妻子回乡养病,却在准备回乡前一天俞氏病终了。

高明进悲痛至极,声称妻子进京受尽病苦,不愿妻子死后再受折磨,头七刚过便让儿女扶灵回乡守孝。临行前哭成泪人,为了寄托对妻儿思念,留下了最疼爱的次子在京,让长女和长子、三子回乡守孝。

回乡途中,姐弟三人被大伯丢弃。姐弟不知何故,带着原身一路乞讨,几次死里逃生,幸而遇到好心人搭一程才回到临水县老家。

大伯见到他们就责怪他们贪玩走失,将他们赶到乡下老屋,让他们在这里给亡母守孝,读书反思。

守孝是身为儿女应尽的本分,他们并无异议。可到了乡下老屋才知道是什么光景。

老屋是三间宽敞土石房,有偏屋,有院子,却只是一个空壳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门窗破败四处漏风。大伯每个月给的口粮只够一个人吃食,寒冬腊月,御寒之物全是家里准备丢弃的单薄旧衣被,美其名曰守孝期间要清苦些才见孝心。

没几天,原身就受寒染病。无钱延医买药,大姐跑了几十里路进县城求叔伯救治,叔伯没一个援手。后来无意间从大伯那里窃听到一切真相。

俞氏并非水土不服病亡,而是被毒害。

风闻高明进因为才情、样貌出众被高官女儿相中,至于根本原因不得而知。高明进自己也有攀附权贵之心,奈何家中已有妻儿。休弃槽糠之妻,他仕途就算不毁,也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权贵更攀附不上。为了不影响官途,不被世人唾骂,便想出一阴毒之计。

他表面上给妻子延医治病,装作重情重义模样,私下买通大夫在妻子的药里动手脚,让妻子病情日益加重。所谓留下次子,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爱子之心,更多是做给外人看,塑造慈父良夫好形象。

一切都是为了仕途,为了名声,为了往上攀爬。

大伯将他们半路丢弃,也是原身父亲授意,本想让他们客死异乡,一了百了。是他们姐弟命大,不仅没死还活着回来了。大伯就借着守孝之名,把他们丢到乡下老屋,打的也是饿死冻死的主意。到时对外自有一套说辞。

知道父亲心狠,叔伯沆瀣一气,再无指望,兄姐没再求他们,将仅有的一点点口粮、衣物全卖了,跑遍村子,挨家挨户,认识的不认识的乡邻求个遍,勉强凑够药钱。

庄稼人土里刨食,本就没余钱,看病抓药花费又大,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一直,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原身终是没扛住饥寒病重走了。

俞慎思整理完所有的记忆,气得心口发疼,喘不上气来。

高暖见他这模样吓白了脸,紧张地给他顺气,哭腔唤着他,“旸儿,别吓大姐……”声音跟着手一起颤抖,眼泪滴答下来,落在他下巴上。

俞慎思感受到她的害怕、无助,慢慢调整呼吸,用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旸儿没事。”

高暖吸了吸鼻子,大约是觉得只要能吃东西人就能好,忙让小少年给他喂粥。现在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这半碗煮烂的糙米粥。

俞慎思的确太饿了,现在身体还病着,米粥就是救命稻草,他没有客气全都吃下去。姐弟二人见他胃口这么好,双双笑起来,一个将火堆烧旺,一个将他放在床上,哄着他睡。

说是床,其实就是几块简易的木板,上面铺上一层稻草。被子破破烂烂打了不少补丁,还是前天隔壁四奶奶瞧他们姐弟可怜送来,好在算厚实。

火烧起来,屋内暖和些,俞慎思身体不受控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再醒过来,天已经暗了,高暖姐弟围坐在火堆旁。三个人就一床被子,全都给了他,两姐弟只能烤火抵御严寒。所幸乡下到处都能捡到树枝,冰天雪地捡来也不容易。

陶罐里的水沸腾后,高昭倒一碗递给高暖,自己也倒了一碗,顺着碗边喝了一小口,呵着热气商量道:“明天我去找舅舅吧。”

“不行!”高暖立即否定,“舅舅身子不好,娘去世,舅舅就伤心过度差点出了事。现在舅母又快生产,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何况舅舅家这几年也艰难。前几天我见桂婶拿着绣品去卖,我明儿去问问,大姐会刺绣,兴许能赚钱。”

高昭坐直身子争辩道:“我是男郎,我挣钱才对,明天我去乡里瞧瞧,肯定能寻个事做,大姐在家照顾旸儿。”

“乡下都是出力出汗的活,你能做什么?”

高昭被怼得缩了缩自己露在外面纤细的手腕。他从小长这么大,做过最累的事就是读书,干过最重的活就是和母亲抬桌子搬椅子,加之饿了这么久,身上根本没有力气。

但姐姐是女儿家,弟弟太小,他就是家里唯一劳力,他坚持认为自己应该养着他们,梗着脖子强硬道:“肯定有轻便我能干的。”

两姐弟为了接下来生计争执不下。

俞慎思心里幽幽叹气,这姐弟俩都不是听天由命的性子,也都吃得了苦。若不是原身一直重病拖累,他们不会沦落到喝白开水充饥的地步。

奈何原身年纪太小,又没开蒙,他也不敢贸然出主意,只能装成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可他毕竟不是真的无知孩子。

他轻轻哼唧一声,从床上爬起来,腹内咕噜咕噜叫,晌午那一碗糙米粥已经消耗殆尽。

高暖听声侧头看过去,瞧见他醒了,忙起身两步坐到床上,试了下他额头,发现退烧了,激动地帮他披被子掖被角,紧紧搂着他,生怕他再冻着一丝一毫。

原身已经连续烧了好些天,每到天黑就烧得厉害,这是第一次没有起烧,这是好兆头。

听到他肚子在叫,高暖惭愧地抚着他的头,让高昭端来热水喂他,哄着道:“天黑了,再睡会,天亮了大姐给你做好吃的。”

这话也只能哄哄原身。这样的形势,明天能再喝上一碗糙米粥都困难。

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帮桂婶绣东西,能不能让桂婶相中且不说,相中了也得卖得出去才有钱,不知得哪天,肚子可等不了。

高昭要去干苦力更不靠谱,一个十来岁瘦成竹竿的孩子,两斗米都背不起来,谁要这劳力?

不想他们担心自己,俞慎思配合着点头:“嗯。”朝窗外望了眼,不知今天具体什么日子,但原身记忆里很快要过年了。

过年对于孩子来说能想到就是吃喝玩乐,但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想的事情太多了。

他皱起眉头说:“旸儿刚刚梦见娘了。”

姐弟二人面上笑容僵住,渐渐露出哀伤,顺着他的话问:“旸儿有没有和娘说话?”

“有。”俞慎思乖巧道,“娘说她很想我们,还说大哥念的祭文她听到了,大哥,祭文是什么?”

姐弟二人闻言心中哀痛,不由眼眶红了一圈。高昭抚着他的头,不知怎么给三岁的弟弟解释,没有回答他。

俞慎思又懵懂的表情问:“祭文是不是要花钱买?”他将话稍稍点明。

原身的记忆中高昭是个童生,算得上半个读书人。在这个时代,读书是件奢侈的事,乡下人十之七八都没读过书。即便上过私塾,也就识几个字罢了。逢年过节,婚葬嫁娶,就少不得请读书人帮忙写对联、悼词这些。

高暖心思灵敏,经幼弟这么一问,当即便有了想法,抓了把高昭道:“马上过年了,家家祭祖,讲究的人家难免要写祭文。”

高昭也回过味来,“我可以给人家写祭文。”这种报酬一般都可观,能替人写一篇,这个年就能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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