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为辰千羽上完药离开后的那个夜里暮望舟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处温泉，氲氲腾腾，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段瘦削的身躯。
水滴沿着修长的脖颈滑落，轻柔的触碰着他的锁骨，如丝绸般光滑柔软的皮肤，好似水中芙蓉，手指波动间，水波荡漾，一头浓墨色长发瀑布般披在身后。因着他是背对着暮望舟的，所以看得并不真切。
一切的一切如梦似幻，暮望舟就站在不远处，身前的一棵疏柳遮掩着他。他知道偷看别人洗澡并不礼貌，他想离开，可双脚却并不听他使唤。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施法掩盖住了气息，悄悄朝那池中人走近。
白白的雾气萦绕在周身，扑了他满身湿润，眼前白藕似的身躯却越来越真切，鼻尖还缠绕上了一抹淡淡的栀子花清香，很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池中人并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靠近，依旧不疾不徐地边洗边玩。
偷看别人洗澡，这个行为非常不君子，暮望舟想，竟如此，大不了就直接表明心意吧。
“姑娘？”
池中人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他稍稍偏了偏头，水珠沿着发梢滑落到了脖颈上，一张熟悉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帘，那人娇娇软软的唤了一声：“哥哥——”
哗——
床上的暮望舟刹那间猛然翻坐而起。
胸腔还在剧烈的颤动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前一阵模糊，一时间还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平复着心跳，脑海中窈窕的身姿却始终萦绕着，不曾磨灭。
“辰千羽……”暮望舟无意识的喃喃道。
梦境中那个风风韵韵的人儿不是辰千羽又是谁？
暮望舟此时依旧迷离着，那声娇娇软软的“哥哥”在心底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抚不平，压不下。
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趿拉着鞋下床倒了一杯茶，是凉的，正和他心意。
一杯凉茶下肚，那股邪火终于压下去不少，思绪却依旧是乱的，他不明白自己几时对他的弟弟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他出了门，凉风袭来，寥廓的苍穹也已莹莹点点，遥望着正对面的高耸宫殿，那里早已熄了灯。
错觉吧？应当是白日上药时在潜意识里留下的错觉，他对他向来只有厌恶与不烦，上天庭内人人皆知。他扯着唇轻笑了一声，不就是一个高唐梦么？男人都会有的，没什么大不了，虽然梦里的对象出了点问题，不过也只是一时的，只要往后多接触接触女子就一定能扭正过来。
思及此，便稍稍宽了心。
后半夜睡得混混沌沌，因那场梦境的缘故，他不敢深睡，怕又忽然冒出什么不得了的怪梦。
……
第二日一早就听说帝尊唤他，说是有要事相商，他以为是要询问他下界处理的那些事，不敢耽搁，急急就去了。
金阙殿内，香炉袅袅腾腾，浓郁的荼蘼香充盈着室内，帝尊撑手伏在书案提笔写着字。
见他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暮望舟一时也拿不准他此行叫他来的目的。
终于，他搁了笔，坐下，又拿出一本书，“望舟今年有七千岁了吧？”
“是。”暮望舟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的扯到年龄上了，“七千五百岁了。”
帝尊放下书，摩擦着胡子，叹道：“你母亲走得早，记得那时你才一千多岁，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千羽也是，他比你小了一千多岁，今年应当有六千多岁了，也是成年的孩子了。”
“嗯。”暮望舟低低应着。
“旁人家的孩子在千羽这个年纪都可以结婚了，你兄弟二人没母亲照料，这婚事方面也无人过问，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责……”
暮望舟不想听他左一个“母亲”右一个“母亲”的说着，不耐烦的问：“您找我来就是要说这些？”
帝尊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连忙止住了话头，进入主题，“我今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前一阵子我抽了些时间帮你物色了几位仙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才学，性情都不错。”说着便从书案底下拿出一沓纸，“画像我都找人画好了，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趁早赶紧把婚订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一直拖着也不像回事儿。”
暮望舟看着面前的纸张，没接，他拧紧眉头，“我现在不想成婚。”
帝尊：“胡说！怎么不想成婚，你现在就是成婚的好年纪，拖不得，你看看你又不成婚又不纳妾，身边连一个伺候的女子都没有，这传出去怕不是教人误会。”
暮望舟眉毛一挑，不知怎么就蹦出来了一句，“辰千羽不是也没有？”
帝尊有一瞬间的滞愣，这还是暮望舟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提起辰千羽，看来是他想的那招有用，心底不禁暗自得意着，“嘶——那能一样吗？千羽他性情纯良，是个小男孩，怕不是连男女行事都不知晓，你是大人了得给弟弟做个榜样！”
连男女行事都不知晓？暮望舟不禁又想到了昨夜里的那个荒唐梦，是他肮脏了？
“行了，我看你也没心思好好挑，父尊就替你挑一个吧。”帝尊拿着一沓纸翻看着，“我看这个就不错，南海的鲛人公主，十里挑一的美貌，身份也不低，足以配你了，你先回去忙你的吧，订婚的事宜我亲自着手替你安排着。”
“不行！”暮望舟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我不想成婚！”
帝尊：“为何呀？，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理由吗？他也说不上来，就是心底有一个直觉告诉他，不能成婚！
帝尊瞧他踌躇着，知道他也答不上来，直接挥手撵人，“哎呀呀，你赶紧回去吧，成婚的事没得商量，明日我就着人去南海送名帖。”
……
从金阙殿里被撵出来后，暮望舟心底又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刚刚的荼蘼香熏的他脑仁疼，想透透气，沿着白玉街道一路踱步，不知不觉就停在了星霜殿门口。
要进去吗？昨晚那个荒诞梦迟迟不肯消退，他现在应当避着他的，不能见他！
暮望舟抬脚刚准备离开，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惊呼，这个辰千羽还真是事事都不让他如意。
调了步子，一脚踏进星霜殿。
院里，辰千羽正被一只白鹅追得捂着屁股四处逃窜。
“救命啊啊啊啊——快来人把它赶走——”
这只白鹅是只仙兽，发起脾气来也不是闹着玩的，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
逃窜中的辰千羽忽见暮望舟来了，立马掉头往他那处跑，“暮望舟，快快快，救我啊！”
暮望舟一把拉过他，藏到身后，施了一道结界，困住了大鹅。
大白鹅扑腾着翅膀，在结界里“嘎嘎”乱叫。
“玄霄星君院里的灵鹤怎么到你院里来了？”暮望舟扭头去问辰千羽。
“这个嘛……”辰千羽挠挠头，“我就是借来玩玩，一会就还回去。”
暮望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命人将它捉了送回去，才道：“今天的汤喝了吗？”
从昨日中午暮望舟说他瘦开始，就一直有人隔两三个时辰就送来一碗骨汤，逼着他喝下去，喝得他直翻白眼想吐，他有合理的理由怀疑这又是暮望舟想出来的折磨他的新招。
暮望舟：“没喝？”
辰千羽：“不想喝。”
“得喝，喝了才能长肉。”
“要喝你自己喝，我反正是不喝了。”
暮望舟点点头，又去问一旁侍奉的仙女，“小殿下的汤呢？”
“在屋里搁着呢。”
“拿来。”
仙女迈着小碎步就急忙跑进去端来了。
暮望舟接过递给辰千羽，“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喝了，要么我喂你喝，我喂你的话可不会温柔的一勺一勺的喂。”
辰千羽恶狠狠的盯着他，良久，才愤懑不平的接过一口气全闷了，一抹唇，道：“满意了吧，恶毒的臭男人！”
暮望舟被这一声称呼气笑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辰千羽抱臂没理他。
“恶毒的臭男人？行啊辰千羽，我竟不知你何时学会了骂人，嗯？”
这确实是辰千羽第一次骂人，是被暮望舟气得口无遮拦了。他也知道骂人不好，心虚地低了低头。
那声“恶毒的臭男人”确实有些令暮望舟恼火，刚想开口教训他就瞥见了少年耳尖上染出的一抹酡红，那股火又莫名其妙的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下的邪火。
教训的话没说出口，昨晚的梦境却浮现出来了。池中的少年也是像这般模样，耳尖、脸颊都染上了酡红色，像是在酒精里浸泡出来的，一双桃花眼水光滟滟，看向他时像是含着情。
“不许再有下次了，老实呆着，这几天在屋里好好吃饭，不许出去乱晃。”暮望舟留下这一句话就急忙走了。
着魔了，着魔了，真是着魔了！
那个梦境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想要斩除心魔就续得找到源头，这个源头当然就是辰千羽，而他现在却是连见他一面也不敢见了。
或许成亲是个好方法？成了亲，那个梦境就可以自然而然的淡忘了？可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他，不要成亲！不要成亲！至少不能跟旁人成亲。
暮望舟心头又是一颤，旁人？旁人是何意，哪些人算作旁人，又有哪些人不是旁人，辰千羽算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