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一进武成阁赵棠也没别的事,径直奔向薛成方。
这些日子虽然她依旧每日早早到武成阁点卯,但并不与其他同僚共处一室。
春试考题一事干系重大,未免有心人泄题,她与薛老都在在武成阁的另一处偏殿商讨试题。
说是给考生出试题,实际上赵棠觉得是在给自己出题,毕竟,薛老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她都要先于考生作答。
“殿下觉得帝王之务⑴何解?”
赵棠坐下,不等她喘口气,薛成方的问题已经抛了出来。
不同考场上的考生,赵棠一人面对一位考官,且这位考官就坐在你的面前,目光炯炯的看着你,每一个问题都叫人措手不及。
赵棠坐在书案前思索,良久提笔落笔,偏殿里只有他们二人,薛成方手不释卷坐着,偌大的空间里竟是落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圣贤书赵棠也曾读过,诸子百家之言她也涉猎甚多,可为君者思考的与为臣子要考虑的不同,上位者要顾全大局,要统筹兼顾权衡利弊,要平衡各方,百姓与权贵,寒门与世家,漏了哪一个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
半炷香后赵棠终于停笔,经过这几日的训练,她已经能够做到一气呵成,少有涂改停顿。
薛成方从一沓宣纸中又抽出来一张,再次发问:“为君者如何求得真才,痛革官弊⑵?”
赵棠才得空喘口气,将那一卷满是笔墨的宣纸递给薛成方,接着又开始笔不停挥。
这些日子,玉京中最常谈的最热的话题有二:其一是隆庆帝任羲和公主为春试的监考官,其二就是新开的樊楼。
寻常人不得妄议朝政,即便有什么想说的也不过是私底下,可这新开的樊楼的热闹却是人人都能凑的。
樊楼原名竹林居,被不知名买家低调的高价收购后又放出消息——樊楼的东家一心向学,感念学子求学之苦,愿意免费为家境不富裕的春试考生提供每日的住所和饭食。
只不过这免费的也是有条件的。考生入住期间需每日提供一篇诗赋,骈文亦可,每日的题目则有樊楼的掌柜亲自拟定。
消息一出,有人犹豫有人心动。
京城居大不易。若是家境富裕也便罢了,不必吝啬那食宿费,可有些考生家乡偏远又不富裕,这一路上所费甚巨,来到京城一瞧,路上的开销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樊楼主人这一出切实的是为考生计。
这一消息动人心,也招人眼红。
春试过后这些考生就是真正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⑶,与未来的阁老重臣提前打好关系,这样的好事,谁都想分一杯羹,只不过,一件事有人先做了,后面的人再学,总归是落了下乘,故而,虽有其他的大酒楼招揽考生,樊楼作为新酒楼入住的学子竟是最多的。
不过苏珏也没打算一口将这好事独自吞下。
能在玉京做生意且开了那么大一间酒楼,定然是背靠大树,她不愿意让殿下为些许小事出面,跌份。
樊楼的生意一日火过一日,春试的脚步也逐渐靠近。
日子一晃而过,春试应时而来。
苏珏是天生的生意人,春试的前一日为考生们考虑樊楼推出考前食谱,清淡可口;又为每位考生准备了护膝等保暖之物。
春日里玉京倒春寒,若是一不小心感染风寒在考场倒下,数年的寒窗苦读,耗费的心血与努力白费,实在令人扼腕。
这样齐备的考篮仅需六十七个铜板。不过,若是口袋空空,拿文墨来做抵苏珏也是愿意的。
大昭的考试较之前朝虽有所改变,但大体上相差不大。
考生们不仅仍需自备考篮,篮子中除了文房四宝便是考试这几日所需的物品。春日里天气不定,常有那准备不充分的考生在考场里感染风寒甚至晕厥,与金榜题名之喜失之交臂。
于是,苏珏出售考篮的生意做得也不错。
虽说免费提供食宿苏珏搭进去不少,但好歹樊楼的名声是打出去了,她相信春试过后,她樊楼的生意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
春试紧锣密鼓的开始,考生也陆陆续续入场。
赵棠不仅负责出题,也是此次春试的监考官,考生入场后赵棠纵览全场,随着又一声锣声响起,考试开始。
跟着薛成方学了那么些日子,即便今日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她看一眼题,心中便能有大致的思路。
头一次做监考官,新奇是有的,但为着诸考生考虑赵棠也没贸然的下场巡看。
一整个考场三个监考官,除了赵棠另外两个考官双双对视一眼起身开始巡场,赵棠见此也跟着起身。
考场是否要巡场至今未能有定论。
有些大人觉得巡场是十分有必要的,可以很好的杜绝心怀不轨之人,有些人则是觉得过于频繁的巡场会影响考生的心态,最终对他们的成绩会造成影响。
且不说究竟那种观点正确,赵棠只觉得,前者的大人是吃过考试巡场的亏,所以力求后来者也要吃上这份亏;主张禁止巡场的,那大概是为了后人铺路,要知道,有赖于考官巡考的习惯,春试上也抓到过不少胆大包天作弊的考生。
巡考有利有弊,但大昭的朝廷不允许有作弊污点的官吏。隆庆帝容不下这样的人入仕,赵棠也容不下。
考生若是连考场巡考这么些响动都能影响,心性如此不坚,入仕做官也不会是什么好官。
考场宽阔,但考生众多,已经尽量将人隔开,但考生之间也只空出勉强一人通过的过道。
赵棠立身站定,一眼扫去,左右两位考生写下的答案尽收眼底。
能够入京春试的学子已算得上是出类拔萃,言之有物只是基础,有些人的观点理论叫人眼前一亮,也有人的文字体现的看法趋于保守。
激进者、保守者常有,攻守兼备者不常见。不过赵棠知道,大昭人才辈出,最不缺的就是千里马,只看有没有伯乐赏识。
一场考试下来也不知考验的是考生还是监考官。
春试连考三天,这三天考生们不能出考场,一应用具,吃喝拉撒皆在考场,到饭点时会有人将屏风围上,若是出恭也需找监考官盖条子,答卷上也会相应的盖上屎戳子,因此许多人都会尽量选择不吃或者少吃,再者,考试的时间只有这么多,多浪费一点就会比旁人少一点答题的时间。
春试不单单考察经史,还有数算。
第一日经史结束,第二日就是数算,如果说第一日的经史让人头痛,那第二日的数算才是真正的叫人头皮发麻,汗流浃背。
第一场的经史赵棠站完全程,回到寝宫浑身酸痛,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第二日一大早又匆匆起身赶去考场。
林筱雅心疼却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她离开,陈怀芷也心疼女儿,但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即便是她,亦或是万人之上、天下之主的皇帝陛下,有些事也是不可避免的要做,躲不开甩不掉。
“我明白的,姨母。”林筱雅只是心疼赵棠。
昨晚洗漱时她看到表妹的双脚充血肿胀,脚跟也磨破了,五个脚趾也是红肿,看着心生怜惜。
三天时光打马而过,对于考试的考生们这三天简直是生不如死。
人生大事莫过吃喝拉撒睡。
除了拉撒,吃喝睡皆在一处,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是以,回回都有考生在考场上晕倒。身体强壮些的出了考场晕倒,虚弱的,直接在考试时晕倒。
总之,进考场时诸学子是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出考场时都像那霜打的茄子,低垂着头,蔫了。
蔫了的不止考生,赵棠这个监考官也像是霜打的茄子,支棱不起来了,不等与其他几位考官交流交流心得见解,赵棠被轻霜扶着上了回宫的马车。
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的傍晚赵棠被饿醒。
“轻霜,轻霜。”赵棠将将睁开眼,有气无力的,“本宫饿了。”
轻霜守在床侧,听到响动便立刻靠近,“殿下。”
“一直温着粥,殿下先用些。”轻霜一边将赵棠扶起身,一边说。
身后即刻有人端上热汤巾帕,洗漱过后赵棠舒坦许多,林筱雅收到消息也赶来。
“可还有何处不舒坦的?”林筱雅在赵棠的对面落座,面带忧色。
赵棠一碗粥下肚,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放下碗趁空回道:“表姐莫要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有点累而已。”
“这三日辛苦表妹了。”林筱雅
赵棠却不觉得如何,“应该的,心有野望,必承其重。若我只愿意做一个公主,那自然能活的十分恣肆随意,但表姐也知我志向不止如此,这些,值得。”
“我知表妹志向远大,”林筱雅只是有些心疼赵棠,但是她清楚这些都是必经之路,她们的未来前程值得她这么付出。
“表姐也一同用些。”
赵棠看得出来,这么些日子林筱雅心中一直藏着事,只是表姐不愿意直说她也不好逼问,有些事只能自渡。
“好。”
姐妹俩在这边用饭,前朝也在忙着阅卷。
春试三日,今日是考试结束的第二日,考卷被糊名统一上送至大明宫隆庆帝的案头,由翰林院首副三位院首共同阅卷,再由隆庆帝裁决。
门外有女使通传,“殿下,小周公公来了。”
“请。”
周公公进门便见公主殿下还有林小姐坐在饭桌前,一礼后道“陛下命奴才来瞧瞧殿下可是醒了,若是殿下得空便请殿下移步大明宫。”
“周公公来得巧,本宫刚醒,既然父皇要见我,那就走吧。”赵棠勉强填饱了肚子,此时尚未至晚膳时刻,吃得太饱容易错过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