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赵棠的这番话彻彻底底的暴露了她的野望,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自乡试舞弊案之后她的野望便不再会是一个秘密,她自己说出来要比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好得多。
“羲和果真有意皇位?”隆庆帝低头注视着赵棠。
“是。”赵棠想过说实话的后果,不过她只是莫名的觉得这个时候说实话才是最合适的,所以她选择了本心。
如果说天下大多数的父母都十分的了解自己的孩子,那这句话反过来其实也是适用的,孩子对于自己的父母日日相处之下也是了解的。
赵棠敢于说实话的底气来源于她对自己父皇的了解,或者说子女对父母的天然的信任。
在赵棠的眼中她的阿耶与其他的皇帝不同。
皇室中手足相残兄弟阋墙,父子相杀的事层出不穷,但她打心底觉得隆庆帝不是这样的人。
百官眼中的皇帝是一个侃然正色令人望而生畏的帝王。后妃眼中的隆庆帝是一个于女色一途并不热衷,不过浅尝辄止。
而在赵棠的眼中,就像刚刚她说的那样,隆庆帝一直是一个好父亲。
隆庆帝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赵棠的头,沉声道:“就算皇帝并非如你想的那般随心所欲也无妨?”
赵棠直身而跪,满脸正色,“儿臣所求只不过心安,并非权御天下。”
她是有野望,也追求权力,但这并不是说她只是为了权力而追求权力,她想为这天下,为天下的女子,为天下如表姐、如苏夫人如桂将军那般的女子出力。
“天下攻讦也不在乎?”
争权夺位这样的事似乎自古便是男子独有的权利,一旦有女子想要加入他们便会群起而攻之,若是有了权力之后在如男子一般行事那更是离经叛道。
“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做法放在皇兄皇弟身上叫大义,是足智多谋运筹帷幄,而在我身上就是不择手段牝鸡司晨,就该众叛亲离,父皇,这样实在不公平。”赵棠说的很认真,事实就是这么的残忍,即便大昭与前朝有所不同,有女子称帝的先例,但是似乎所有人都默认这个位置就该是她的兄弟们的,“天下的攻讦儿臣不在乎,许多人无法接受超过他生活中能够接触的东西,但是这些想法是能够改变的。”
说完之后赵棠不禁想到了陈皇后。
就在万寿节的当日一早她去了建章宫,因武成阁事忙,母后免了她的请安,但是万寿节那天不用点卯,她早早地起了,梳妆后便去了建章宫。
赵棠清晰的记得陈皇后同她说的话。
陈怀芷与隆庆帝少年夫妻,虽说伴君如伴虎,但枕边人的想法她也知道些,不然在发现女儿有逐权的想法时她也不会支持。
“你父皇为人守礼,却又最是离经叛道。阿棠有意皇位的事瞒不住也不必隐瞒,若是陛下问起照实了说即可。”
赵棠那时还有些犹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帝心难测,过早的暴露实在有些考验人性了。
陈怀芷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说若是问起直说便是。
前头的一番话虽有直觉引导,但陈皇后的那番话还是在赵棠的心里留了影儿。
不管隆庆帝心中是怎么想的,赵棠的这番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
说完赵棠便不再吭声,余光一扫便看见书案上摆着的一盘荔枝,仔细一瞧“挂绿”“元红”,玉京并不盛产荔枝,想也知道定然是地方进献的,量少,满宫都不够分。
“吃吧。”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眼睛一转就知道在想什么。
"谢谢阿耶。"说完上手自己剥了两个。
隆庆帝轻咳两声,“给朕也剥一个。”隆庆帝手中拿着奏折,并不方便自己动手,荔枝的汁水甜腻,粘在手上黏腻还多余净手。
最终那一盘“挂绿”大半进了赵棠的肚子。
“朕封老六为储,你心中作何感想?”隆庆帝头并不抬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赵棠却知道这是在同自己说话,接过周公公奉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清水,赵棠屈膝跪坐在蒲团上,“天下是阿耶的天下,六弟也是阿耶的孩子。”
赵郴是三个皇子中年纪最小的,立储自古是立嫡立长,而现如今隆庆帝立了最小的皇子,倒像是与朝臣赌气一般。
前朝上书立储的折子从没少过,隆庆帝懒得与群臣日日争辩雷厉风行的下诏立储,储君的人选还没等大臣们争上一争就定了下来。
如此行事自然也有人不满,不过隆庆帝向来不与这些人客气,大明宫中隆庆帝当即将人点了出来问“这皇位上究竟坐着爱卿,还是朕?”
这话一出大明宫内跪了一片,没人再多置喙储君人选。
这件事赵棠也知道。所以她只是说天下是隆庆帝的天下,她可以在隆庆帝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野望,但是却不能表现出质疑与不满。
“回去吧,武成阁这些日子事忙,薛成方是当世大儒,在他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隆庆帝开始赶人,临走前又说了一句,半是询问半是通知道“你的笄礼可愿意在大明宫办?”
赵棠起身的动作猛地顿住,双眸不受控制的睁大。
看她这模样隆庆帝笑出声,“笄礼是女郎家的大事,我与你母后只得了你一个,办的盛大些也无妨。”
大明宫是朝会之所,历朝历代中只有新帝登基之时才在大明宫中祭礼,或是寻常些的节庆祭奠都是在一侧的含元殿。
“若是真如此,大臣们恐怕又要拼死谏言了。”赵棠想了想,没有拒绝,这是给她脸面,为她增添荣光的事,她没必要拒绝。
“儿臣多谢父皇。”正身长拜后起身。
“去吧。”隆庆帝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隆庆帝这一出从天而降的事将赵棠措手不及导致午后在武成阁都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好在并未出错。
不过薛成方看不得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单独给她放了半天的假。
赵棠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也没坚持,执弟子礼谢过后便出了武成阁,漫无目的的如游魂一般在宫中晃悠,回过神人已经站在建章宫宫门口了。
轻霜和暮雪两个人一路跟着也不曾开口搅扰。
宫门口侍立着的女使并不拦着,赵棠敛了心神跨过门槛进了建章宫。
如平常一般,陈怀芷依旧待在建章宫中,夏季炎热,往年本该去行宫避暑,但因着西南出了外敌袭击的事,今年便不再去行宫避暑,前往行宫所需花费添作军饷拨去西南。
赵棠本来以为只有母后一人,没想到再次见到了朱淑容。
“淑容安好。”赵棠见礼。
“殿下。”朱淑容点点头。
自打西南回来赵棠并不曾见过诸位嫔妃,一来她不是在自己的凤栖宫待着就是在建章宫,后来领了差事更是忙碌,建章宫都来的少了,二来父皇的嫔妃并不多,若是不主动,几乎一年到头也碰不到几面。
赵棠见两个人似乎有事要谈,也不打扰主动提出去了偏殿休息。
在三清殿时她面上虽然表现的十分冷静,但是心中总还是有些悸恐,当时不觉得,现下一放松才觉得身后有汗意。
陈怀芷将朱淑容送走后也没让身边的女使去唤赵棠,自己起身去了偏殿。
一进去便看到赵棠斜靠在美人榻上,阖着眼假寐。
寻了一块空处坐下,假寐的赵棠感受到身边的动静睁开眼。
陈怀芷微微弯了唇角,柔声问道:“今日武成阁不忙?”
赵棠摇了摇头,踌躇片刻,“阿耶今日召我前去三清殿,问了一些事情,”此时的赵棠并不需要任何的回答,她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最后的时候问我想不想将笄礼设在大明宫。”
“大明宫占地广阔。冬日里炭火也足,及笄礼设在大明宫也可,”陈怀芷替赵棠理了理发髻,将脸侧的碎发拨开,“原本母后还在想你的及笄礼设在何处妥当,既然陛下提了,那就设在大明宫罢。”
“可…”赵棠欲言又止。
“阿棠,这是恩典亦是荣光,”陈怀芷温柔却坚定“你是母后与陛下的孩子,这样的荣耀你无需觉得无措。”
在陈怀芷的心里再大的恩赐荣耀她的女儿都担得起。
赵棠斜斜的靠近陈怀芷的怀中,像小时候那般。
“阿耶今日还问我六弟得封储君我作何感想。”赵棠打小在外人面前少言,但在自己认定的人面前话却不少,初入上书房启蒙时每日在上书房发生了什么下学后都要同陈怀芷讲一遍,喋喋不休的,像喵个不停地幼猫。
今日的事情一激,陈怀芷久违的又再次感受到了赵棠的话痨。
赵棠絮絮叨叨的说,有时陈怀芷会接几句,有时不作声,一派温馨祥和之景。
忙了许多日,猛地停下来歇了歇,不多时赵棠便枕在陈怀芷的膝上沉沉睡去。
陈怀芷见人睡去,抬手招来女使小心的将人抱到床榻上,“小心着些。”
出了偏殿后又招来秋曼耳语几句后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