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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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泱在江霈言回头看向她之前,飞快地转过头去,俯下身,假装在祈福牌上写着什么。
可是提着笔,直到墨滴在祈福牌中央,缓缓晕开,她都没有写下一个半个字。
心,也有些怦怦乱跳,莫名的,让随泱有些握不住手中的毛笔。
江霈言很快就收笔朝着随泱看过去,“泱泱?”
随泱收了思绪,提笔快速写下两个字后便将手中的祈福牌递给了江霈言,“师兄帮我一起挂上去吧。”
江霈言点了点头,他抬眸看向银杏树最高的那条枝桠,足尖轻点,飞身向上。
那条往外长着的枝桠随着力道上下轻晃着。枝桠末端,两块祈福牌靠在一起,随风轻晃,撞在一起发出的细碎声响,淹没在寺庙的嘈杂声中。
随泱盯着那两块晃动的祈福牌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她抬脚往前走,“我以为师兄从不信这些的。”
江霈言喉咙中似乎有含混的笑意,他抬脚快步跟上了随泱,声音清润温和,“求个好意头罢了。”
随泱回头看了一眼江霈言,而后视线移动,落在了那挂在最高处的两块祈福牌上。
江霈言祈愿自己平安顺遂。
而自己,则是只写了顺利两个字。
倘若这世上当真有神佛,倘若这寺庙的祈福牌当真同那小沙弥所说的一般有求皆应。
这漫天神佛,又该应谁的心愿呢?
是应江霈言的,还是应她随泱的呢?
抬脚跨进寺庙,随泱那飘絮一般的思绪散去,这寺庙供奉的,竟是一尊异象佛。
佛像双头四手,青面獠牙。颜色也不是常见的金色,反倒是有些阴森可怖的青铜色。
这佛像看起来有了些年头,青铜上方遍布着锈迹,一个又一个的斑点,在那佛像的身上,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疮疤。
也不知这佛像的眼睛是怎么雕刻的,抬眼去看时,两个佛头上的眼睛皆是微阖,仿若不忍去看苍生疾苦,可是,当你移开视线,避开那佛像时,却又能够感受到佛头的两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寒意升起,随泱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显然,这寺庙中不仅仅只有随泱一人觉得这供奉的佛像怪异瘆人。
有提着篮子装着贡品,风尘仆仆从他乡赶来的百姓,在看到这佛像的样子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想要提着篮子离开。
谁料,门边站着的沙弥竟是走了过来,抬手拦住了那准备离开的男人,“施主,进了佛堂,需得叩首才能离开。”
那男人本就有些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有些不耐烦地抬手去推挡住他的沙弥,低骂出声,“哪有寺庙供奉这样的魔神,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一群骗子——!”
男人身边的妇人闻言脸色微变,唇瓣轻颤着想要拉住身边的男人。
可是男人看起来,似乎更加气恼了。他推了一把想要劝自己的妇人,看着那拦他的沙弥,声音高了些,“十里八乡这段时间,到处都是你们这儿新有了一间寺庙,住持是得道高僧的传言,依我看,你们全是骗子!想要将我们哄骗过来跪拜你们的邪神!”
男人越说越激动,脖子发红,脸上青筋涨起,看起来,似乎是气到了极点。“你拦着我,莫不是怕我们出去揭穿你们这群假和尚的真面目?!”
男人闹出的动静有些大,随泱下意识地看向佛堂门口,男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只看得出他情绪很是激动,挥舞着手臂,像是随时会按捺不住,扑向那个拦住他沙弥一般。
随泱心中有些不安,也不知是因为那佛像太过怪异,还是这冲突眼瞧着就要失控。
比这更奇怪的,则是随泱发现,偌大的佛堂里,人不少,四排软垫上跪满了,门口的动静那般大,照理说,总要有人抬头瞧一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偏偏,偌大的佛堂里,除了那一对夫妻和沙弥外,似乎只有随泱同江霈言察觉到了佛堂门口的争端。
随泱通体发凉,她盯着挥舞着手臂,看起来气急了的男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守在门口的沙弥从始至终都垂着一双眼,并未上手对那男人有推搡或是什么旁的动作。
随泱的视线越过门口的人,落在了佛堂外,正是午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少,反倒比起先前随泱他们刚来时还要多些。
人越多,随泱心中的不安愈甚。
她回头,看向了江霈言,无须说什么,江霈言只一眼,便明白了随泱心中所想。
江霈言抬手按在了随泱的肩头,他眸光微凝,看起来面容也有些沉重,“有我在,别怕。”
随泱说不好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情绪,要说是怕,她倒是不怕的。且不论江霈言正在自己身边,有他在,随泱心中清楚,她就是一根头发都不会被伤到。
可若是不怕,她的一颗心揪在一起,像是无数的蚂蚁一窝蜂地冲进了她的身体,横冲直撞,搅得她不得安宁。
随泱下意识抓住了江霈言的手腕,她抬脚往外走去,巨大的银杏树下,多了不少弯腰写着祈福牌的信徒。“师兄……”
不等随泱的话说完,忽然传来惊呼,“快救命!有人吐血了!”
惊呼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佛堂门口的沙弥顿了顿,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而后轻道了一声罪过,而后不再看那个和他纠缠着的男人,转身想要往外走。
可是男人正在发着脾气,正是情绪上头的时候,见人要走,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细想,下意识往前一步,伸手拽住了那沙弥的手腕。
下一刻,刺耳的尖叫响起,直冲人的耳朵。
是那个提着篮子的妇人惨叫出声,她提着的篮子重重砸在地上,里头装着的鸡蛋碎了一地。
此时此刻,妇人也顾不上那些,她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想要离沙弥越远越好。
可是,佛堂中到处都是人,便是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她的丈夫,手中还拽着那一截胳膊。男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退了半步,而后又是半步,原先的情绪在一瞬间哑火,他有些奇怪地抬了抬手,看向自己手中拽着的东西。
他刚刚,将沙弥的胳膊直接拽下来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这世上,哪有人的胳膊,好端端的,能够被人一拽就掉下来。
而且,断口处,并没有血渍落下,反倒是藤蔓一样的枝条,在断口处纠缠着生长。
这沙弥,不是人啊!
*****
江霈言的反应快过随泱,等随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江霈言已经提剑砍向了那小沙弥。
变故在一瞬之间发生,随泱定了定神,抬手便将身侧一个仍旧跪在佛像前,垂眸祈愿的人拽着领子拉了起来,“还拜!等着这邪神将你们都害死吗?!”
被随泱拽起的人,眼神由空洞渐渐转成茫然,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随泱没有时间去同她解释什么,只松开手去拽下一个人。
只是这一个一个的,太慢了。
随泱抬眸看向上方的那尊佛像,那异象佛的模样与方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微微垂眸,不看众生。
显然,这尊佛像上,有些猫腻,这些拜佛的人,都叫这佛像魇住了,这才使得他们察觉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泱回头看向江霈言。
江霈言身形如雷,只见他一只手便将呆呆站在那儿的男人推开四五步之远,手中长剑,剑光森然,朝着那沙弥的脑袋劈了过去。
速度之快,就连随泱都不曾看清江霈言的动作。
她只知道,随着江霈言的动作,那沙弥像是一摊被抽走了魂魄的烂肉,在地上,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外面的惊呼声更高了,似乎在佛堂外,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随泱看向脸色愈发凝重的江霈言,高声道,“师兄先去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佛堂里,有我在!”
话音落下,随泱顾不上蒲团上还跪着的那些人,她拔剑飞身上前,伸手将瘫倒在地上的妇人拽了起来,而后推向一旁已经呆住了的男人,声音微厉,“顾好你的妻子!”
仿佛是为了迎合随泱的话,地上的那一摊烂泥,竟是在那些藤条的作用下,重新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沙弥仍旧是那个沙弥,只是目光直勾勾的,光是看着,便让人心惊胆寒。
那沙弥像是一只小兽,朝着随泱扑了过来。
随泱眸光微凝,沙弥的指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长了许多。新长出来的指甲是黑色的,仿若玄铁。
顾不上去追究这沙弥究竟是什么妖物,随泱抬剑去挡。
这还是随泱得到神剑曦和后,第一次将拔剑出鞘,顺畅得让随泱有些奇怪,虽说是曦和神剑选中了她,择她为主,可是于剑修而言,与命定之剑的磨合,须得以年为计。
更何况,神剑曦和从前有过主人,那主人还是四海八荒中,唯一的上仙蘅泽。
有过那样的主人,随泱有些成算,她与神剑曦和之间,定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能人剑合一,她的时间不剩多少,这算得上一桩憾事。
可是,拔剑的瞬间,随泱心台一阵清明,仿若那一刻,神剑曦和与她已然一体。
她与神剑曦和之间熟悉的,好似已经相处了许多年一般。
随泱凝眸,不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她盯着面前的沙弥,眼瞧着曦和在他眉心之间开了一个口子,照理来说,便是妖兽,也该死了。
可那沙弥只是动作停了一瞬,而后便没事一般,再一次调整姿态,朝着随泱的方向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