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澪不理解。
这算是什么呢?
明明很痛,两个人都很痛,却还要顶着生出来的无数棘刺去拥抱对方,为什么呢?图什么呢?想要什么呢?
她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在术式的失控下本就处于不稳定的情绪,她有点呆滞地看着疯狂却冷漠的五条悟,突然有那么一瞬灵魂出窍了。
她想,其实这样也很好。
她恨他,他也恨她,多好啊。
不能相爱,也能相恨。
你看,神乐澪和五条悟都不是那种擅长怨恨别人的人,他们甚至不会对别人产生那么深的感情——太棒了,神乐澪和五条悟是真正的日月,他们上哪里都要在一起。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落在床上。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反正就是来了。
温热的眼泪纵横在脸上,神乐澪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脆弱。
可是亲爱的,人类的情感就是这样复杂,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脆弱的人,可偏偏就是现在,偏偏就是这种感觉,足以让她痛苦得闭上双目——
“五条悟。”
这个她在心中念了无数遍的名字,这个从小到大陪她一起长大的人,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哦?”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清明却又疯狂。
神乐澪伸出手。
她轻轻地遮住了五条悟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她要打他,结果只是轻柔遮住眼睛的五条悟神色一愣。
那双能够看透一切能够抵达神观净土之境地的六眼被遮起来,神乐澪任由自己的眼泪一点一点流了出来,假装他看不见一样。
五条悟有点错愕。
他感觉到她痛了。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痛啊,澪澪。”
他低声笑起来,语气中带着点不知名的雀跃,“真好,澪澪。”
他们之间,不是他一个人痛。
其实这种事情,五条悟无所谓的。
对于他来说,神乐澪就算要恨也要恨他——天生就是神女的神乐澪,她所有波动的情感都要属于他。
所以,他任由神乐澪遮住他的双眼,然后微微侧过头去寻她的手腕,在她手腕上留下细细密密的吻痕。
“神乐澪,你要恨就恨我。”
“我不恨你啊。”
“不,你恨我的。”
“那你呢,悟,你恨我吗?”
五条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个牙印——
“神乐澪,你说我恨不恨你?”
她哭着睡着以后,五条悟把两个人收拾了一下,然后套了件衬衫坐在沙发上。
他修长的双腿被随手从衣柜里扯出来的西装裤包裹着,衬衫微微敞开着,整个人的气场看上去寂寥又冷淡。
手边是一杯白开水,五条悟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去弄点什么草莓牛奶喝,干脆拿白开水糊弄一下自己的了。
为什么呢?
他想。
为什么两个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无论他有多努力去做,还是没有办法阻止她被同化?
是的,这个时候,五条悟不得不承认了——
神乐澪会被术式同化。
一切起源于这次他去神乐家的探访。
毕竟从小长在五条家,神乐澪和父母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这对父母已经尽自己所能为她谋取了最好的出路——
所以他们在夜里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看上去略微有些疲惫的六眼神子时,没什么犹豫就对视了一眼,带着五条悟进了里屋。
“对于澪那个孩子的术式,我么能找到的全部资料就在这里了。”
神乐家主在神乐澪出生后就把藏书库里的资料详细整理,把和神乐澪有关的全部资料都自己收好,谨防出事。
但现在,很显然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
和式的宅院内,五条悟在灯光下平静地看着这一份份的资料。
大家族的好处是术式都有记载,而神乐澪的共鸣也一样——
“如同器物一般的术式,是武器极致。”
“虽称为共鸣,但其特点并不在术式,而是咒术师本身。拥有共鸣舒适的咒术师本身就是上好的容器,是世界上最适合盛放‘术式’的存在。”
“每个人的肉///体都有极限,但倘若有一个肉///体能够盛放世界上最完美的术式,可否认为是世界上最强、最理性、最完美的存在?”
“术式的存在从来不是次要的人格,身为容器的存在才是所谓的次人格、副产物。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人共鸣往往只能在最大数值99%停留。”
“但倘若是与自己共鸣呢?”
“且将‘术式’为主人格,以心神取代肉///身,或渴求完满,寻得真知之镜,求的全知全能之法。故而将此作为术式存在的意义。”
“······”
五条悟认认真真看完了这份不知道谁写下的笔记,他发誓他这辈子上学从来没那么认真过,可偏偏就是因为那么认真,他才无可奈何——
因为神乐澪的存在从来都只是次要的“容器”。
就像人格分裂一样,神乐澪是那个做精神治疗需要被消耗同化掉的副人格,身为术式的人格才是主要人格。
她是术式的容器,是术式最佳的载体和武器,是一把不受拘束足以成为世界上为最强大存在的利刃,但她就不是神乐澪。
“······”
回忆如同潮水一般顺着他的记忆涌来,五条悟轻轻地靠在沙发上。
他的头发早就被他的眼罩竖了起来,青年冷淡而有些无奈的气质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沉重。他修长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拽着自己的眼罩,突然想起来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那个头上长着缝合线的女人,虎杖悠仁的妈妈,在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
“你杀死了唯一救她的机会。”
是什么意思?
一个不详又可怕的预感在脑海中成型,五条悟深吸了一口气,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对策。
他不是不知道神乐澪就站在门后偷看他,但刚刚才做过那样混蛋的事情——指在她哭的时候拽着她的脚腕笑眯眯的问她:“澪澪,不爽吗?为什么要跑?现在自由了,还跑吗?”
他承认,当时看她哭得有点兴奋,再加上心情不好一时半会儿没忍住,但是——
现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
而且现在过去她会尴尬吧。
哎。
五条悟轻轻地叹了口气,任由自己缩在沙发里。
五条悟的六眼感受得没错,神乐澪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高大健壮的男人换上了衬衫西裤,因为是随手一穿,整个人看上去松松垮垮的,看着却格外俊朗有型,那个人天生自带宛如天潢贵胄一般的高高在上的品格和随意又散漫的人生态度交织在一起就是那种迷人却懒散的气质。
可神乐澪看着月色下的五条悟,看着没有开灯但窗外霓虹足够照得一点点亮堂的光影,莫名的觉得他很难过。
他在,为她难过吗?
神乐澪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直知道她似乎是误会了他,理性层面她当然知道了,可是情绪是不一样的——
她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可神乐澪又太清楚自己误会了五条悟。
所以她不问、不上前、不说话,只是转身往床上一缩,蜷缩着睡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实在太累了,神乐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睁眼的第一瞬间下意识的去找身边的人,发现身侧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她愣了两秒,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自己身边床头柜上一杯已经凉了的牛奶,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
此时此刻的五条悟已经完成了一个任务,正在往咒术高专东京校赶去。
伊地知洁高一路紧张地踩着油门,整个人快要变成缩到地底的地鼠,通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五条先生的反应,生怕自己惹他生气。
今天的五条先生完全低气压啊!
昨天在议事堂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高专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五条先生和神乐小姐、夏油先生三个人的旖旎情事,旁人伊地知洁高是不知道的,但夏油先生和神乐小姐完全清白啊!!!
他小声吸了口气,看着堵车的马路,弱弱地问五条悟:“五、五条先生,如果堵车的话——”
“等等吧。”
五条悟轻微地呼吸了一下,把目光转向了身侧的窗外——
马路上,来往的车子都随着路灯停滞在马路上,往日川流不息的大道现在看上去只是一个个被雨堵了的沙坑,人人都困在沙坑里人人都出不来。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
自愿沉沦,自甘堕落,痛却爽着。
五条悟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个笑容在他和夜蛾正道谈判的时候更加明显。
是的,他今天急匆匆赶去咒术高专的唯一理由——
“老师,我要怎么才能让她自由?”
夜蛾正道一看五条悟的模样就知道他来找他的目的。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学生:
他已经有了男人的模样,明明面容没怎么变化,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就是更加孤独、更加冷静、甚至可以说更加寂寥了。
远远没有17岁时那样吵他闹腾他的少年气,可也多了承担责任的沉重与稳重。
夏油杰叛逃后,夜蛾正道常常想,如果当时他对这个孩子宽容一点,如果他当时多关照他一点,如果当时能够早点发现他的不对劲并且改正——
或许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夏油杰也不会再回到17岁。
但眼下摆在面前的是:
这是神乐澪的28岁,而夜蛾正道不想让自己的学生再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可是——
“悟,我们都知道澪不会做出伤人的事情。”
“她是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杀死别人的人。”
“可是,悟。”
夜蛾正道缓缓地摘下了墨镜。
他真正的愿意以一个男人的身份问五条悟:
“如果澪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你该怎么办?”
“······”
冬季的风顺着半开的窗沿卷了进来,微凉地勾在五条悟的脖颈,让他的神情有一丝恍惚的同时有一些微凉的淡漠。
那样一瞬,五条悟突然明白了。
不是明白他该怎么做,而是他突然懂了——
他的决心。
他抬起头,掀起眼皮,用一种几乎算得上是庄严宣誓的语气对夜蛾正道说:
“我愿意做这个赌徒。”
“我愿意为她下这个赌注。”
“赌注的代价是,作为五条悟的一切。”
男人的眼中是几乎可以称作执念的坚韧:
“我只要她,平安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