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焰琅在离善悦天不远的位置坐定,闭眼时问他道:“你的头还好么?”
善悦天这才感觉到一丝刺痛,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湿热的液体蹭了满手,虽然黑灯瞎火看不真切,但是浓重的血腥味告诉他不是好事。
“嘶……”
善悦天只哼了一声,忍着疼裁了一片衣摆拧干水分,手脚麻利地给自己包扎起来。
江焰琅的凝息被打断,本想搭把手帮他一把,可善悦天手法娴熟,三两下就把伤口处理妥当,空气里的血腥气也散了些,他见江焰琅没有任何动静,伸手摸索着颤声道:“江少侠,你还在吗?”
“我总不能凭空消失吧。”江焰琅的语气多了几分焦躁,“你先休息一会儿保持体力,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有什么先一口气游出去再说。”
善悦天沉默半晌,挪动身体想靠近他,又在半途放弃了,退回原处嗫嚅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掉下来的吧?若是今日死在这里,我……”
“我不是说了么,趁现在好好休息,等下我们要一口气游出去,这地方水流凶险,又看不清事物,再有什么状况我可顾不上你。”
见他语气说不上好,善悦天挣扎一番,总算安静下来。
江焰琅等了片刻,看他真的安分了才又重新运功凝神,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一直泡在水中的感觉让他恐慌,又或者只是身边人不是于惊川,让他好像对一切都失了判断。
他不可遏制地去想,如果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于惊川,可能都不会产生半点害怕的情绪。
可他的师父当真无所不能么?
于惊川如此笃定这下面是另一条出路,也不知道独行江湖的那些时日经历过多少次如今的陷阱,甚至还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而江焰琅也还不是于惊川能够依靠的人。
他用沾了凉水的手拍了拍脸,现在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
于惊川说过缘线类似蛊虫,他虽然了解不多,可是从旒骨的操纵来看,或许真能借此寻找于惊川的方位。
可惜他们没有时间好好修行这门功法,调息之时江焰琅五感倒是清明了,却完全找不到缘线的动向,好像这东西从未到过他体内。
偏偏在他焦头烂额之时,身旁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善悦天感觉到他内力涌动,这里实在静得可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大。
他无意打扰江焰琅,可是身体实在吃不消,只能开口道:“江少侠,这里冷得慌,我时常居于荒野,刚好身上带了火石,能否引火取暖?”
江焰琅也怕他失温严重死在这里,然而此处已经不止是荒凉能够形容的了,能有引火的工具才怪。
他想了想,脱下外袍用内力蒸干了些水分再扔到善悦天面前:“拿去,等火灭了我们就走。”
“你……”善悦天像是哽住了,手里抓着半干的衣裳迟迟未动,“你不冷么?这衣服还是穿着吧。”
江焰琅当然冷,可是只穿一件单衣的冬日他也扛过,只觉得面前这人有些优柔寡断的聒噪,于是叹了口气道:“被你念得本来不冷都要冷了,到了水里穿那么多反而累赘,不如烧了痛快,还有啊,和我说话的时间火都能烧三尺了。”
善悦天手一紧,忙忙慌慌地擦着打火石,看着火星将衣服点燃才敢呼出一口气。
他欣喜地转头看向江焰琅,发现少年仍旧闭目盘膝一动不动,那一点火光洒在他身上,柔和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大概他们是从佛寺中下来的,善悦天仿佛在看一座遗落在此的菩萨像。
他说不清这是怎样一种心境,明明想着不该扰他,却又忍不住问:“江少侠,你这是做什么?”
“找我师父。”
但徒劳无功,所以江焰琅还能回他一句闲话。
善悦天的神色有几分不可置信:“端坐调息便能寻人?这江湖有什么心意相通的秘术不成?”
江焰琅睁眼道:“你看我像是能找到的样子么。”
“哈哈,”善悦天尴尬一笑,“江少侠好魄力,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调侃一句,我门中有位师弟和你差不多大,别说掉进这种会让人性命堪忧的水洞了,他就连晚上睡觉都不敢吹蜡烛,要不是这些年猛长身体过了小小一只的年纪,不然还得让人哄他睡觉呢。”
江焰琅:“……”
那他算是反过来了,小时候不要人哄,现在得有人哄着才会睡。
善悦天见他没有反应,又想起江焰琅成迷的身世,还以为又触了什么霉头,胆战心惊道:“真是抱歉,我紧张时就想说话,但又说不出什么好话……”
江焰琅知道有些人需要用废话来缓解恐惧,而且善悦天还有伤在身,还是不小的伤,他能这么快清醒已经让人刮目相看。
他也不介意帮他分散一些注意力,免得人又痛晕了:“全是好话那不就成了谄媚?我师父只是听不得外人猜忌我,他不会真的动手,你不用怕他,更不用如此小心地对我。”
“是我失言在先。”善悦天还是耿耿于怀,“想来三名山之事后于大侠便是孤身一人,他更不愿你离开吧。”
“我师父才没有那么脆弱。”
江焰琅伸手靠近火苗取暖,他和于惊川之间的隐秘之事连月亮都不能看,外人更不可以。
善悦天有些感慨,轻声道:“你倒是信任他。”
“他是我师父。”江焰琅的声音好像都翘着小尾巴,说起于惊川他的欢喜就藏不住,“你也有师父,难不成你和师父关系不好,还是他不值得你信任?”
火焰逐渐变小,光亮一旦退却,恐惧感就重新涌了上来。
善悦天按着伤口,粗布上瞬间涌出一片血色,他看着独自开心的江焰琅,等少年察觉长久无声时才转头看他,疑惑道:“不会吧,你真和你师父关系不好啊?”
“他待徒弟们都很好。”善悦天笑了起来,“倒是你,于大侠的徒弟可不好当,稍不注意就要丢了性命,你就不怕我信了谗言,在这里对你动手么?”
江焰琅皱眉,不是警觉而是不解:“你自身难保,我还带着刀,担心担心自己吧,你对我动手我还能死得明白,不像你,怎么掉下来的都不知道。”
善悦天:“……”
他一时无话,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重归黑暗之时,又听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江少侠,你当真确定你的师父不会拿你换楼雨?”
“我师父不会的。”江焰琅笃定道:“恶名侠名都是别人给的,我希望他不要在意,他也确实不在意,前路难行也无妨,他既能走,我也要走。”
“唉。”善悦天的叹息意味不明,“你就不怕?”
他跃入水中,判断好水流的方位才又对善悦天道:“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于惊川能找到的地方。”
“你……”他欲言又止,最终丧气道:“算了,我水性不好,万一——”
江焰琅捧了一滩水向他泼去:“你话好多,还走不走了?”
少年人雷厉风行,善悦天自然不想拖后腿,憋了一口气沉入水中,正紧张着就被江焰琅抓住手腕,向某个方向前行。
在水中完全受制于人,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江焰琅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抗拒,松了些力道后递给他一截红绳,在他腕间虚虚一绕。
善悦天理解了他的意思,把绳子在腕间系好,和他一道被水流推着走。
水中难言,又看不见表情,江焰琅放肆地翻了个白眼,而后暗骂一声麻烦精。
除了这额间红绳他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了,只能先把善悦天安抚好,免得他呛了水要乱拉人。
他们刚才所在的洞中空气流通,说不定离外界不远,只是水脉错综复杂,需要找准出去的那一支。
以于惊川的能力,不该轻易和他走散才对。
江焰琅后知后觉地思考起这个问题,难道他也是被人转移了注意?
……于惊川现在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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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惊川,你去哪儿?不是说就在这儿等么?”
卜子欢大喇喇的声音响彻林间,于惊川想停下脚步制止他,可身体却不由他控制,径直走向瀑布底下。
水流之中藏着人为开凿的几道水口,和天然的瀑布融为一体,浑然天成,若不是他们从中落下,很难发现里面另有乾坤。
“喂喂!”
卜子欢不依不饶,起身便要追着他来,却被掷来的歧路刀拦了路。
他眼睁睁看着于惊川义无反顾地往水深处走,好像谁也拉不住地要去送死,瞠目结舌完毕,他试着拔出歧路刀,竟然一下没给它拔出来。
小少爷顿时来了劲,和巍然不动的歧路刀缠斗在一起,直到瀑布里面传来异常的声响时他才抬头。
凄厉的嚎叫因噗通两道落水声戛然而止,于惊川脚步未停,已然来到二人身边。
江焰琅浮了起来,善悦天似乎把自己摔晕了,半天不见动静,他正欲捞人,眼前却投下一片阴影。
于惊川已倾身到他面前,而他毫无躲避的余地,只能急急伸手挡在自己的唇前拦下于惊川见面就要亲他的动作。
江焰琅顾不上什么重逢的喜悦,眨眨眼道:“这里还有别人,你干什么呢?”
“……”于惊川望着他额上少了一根的红绳,语气有些生硬,“是你在控制我,没感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