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来的?”
为打消顾虑,司珈晔把他搀扶起来,安慰似的抚摸他的头。
他垂着眸,怯怯地窥觑了一眼,似乎是注意到了,可是并没有回答,紧攥袍服的拳头反而抖得更厉害。
司珈晔想起之前问了三遍的问题,他一声也没有回答,再到现在也是如此,难道他是聋哑人?
而且他的头发也不会是假发,就在刚才,司珈晔摸他的头时不经意间将手指插进紧贴头皮的发根里,并没有摸到什么发网。
看来他真的跟陈誓霖等人无关。
如果也不是coser,那么他的穿着长相还有头发的长度实在少见,人也清瘦,司珈晔趁扶他的空档就势摸了把掂量掂量骨头,整具身体很轻,肩膀很容易就能揽住,腕骨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单薄的皓白皮肤平贴在后颈上,在他惧怯地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时,后颈的颈椎骨鼓凸起来,似一条嶙峋的山脉。
总不会是从哪家病院里跑出来的吧?看着也像,又不太像,司珈晔彻底陷入苦思不解的阶段。
面前这个人的性格过于谨小慎微了,一紧张就发抖,也不敢看人,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觉得实在可惜,要是会说话,就能知道他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到这,之后又要去哪儿。
他在司珈晔的灼热目光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具体表现为头埋得更低了,身体瑟缩不止。
日已西斜,跟一个无法交流的人面面相觑也是在浪费时间,司珈晔正好也饿了,刚要站起来,只听得“咕咕咕”的沉闷声从眼前之人的肚子里传出。
“还饿着呢?”司珈晔一笑,觉得好玩,继续盯着他,想见识一下接来下会出现什么情况。
他的脸上难得露出畏惧以外的窘迫表情,微抬着头战战兢兢地去瞧只剩汤汁的自热锅盒,又微不可察地偷瞄了好几眼司珈晔,不,更准确的来说,看的是她嘴里含着的温度计。
“这个啊,吃了是会死人的。”司珈晔自然明白他注意的是什么,拿出温度计捏在手里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滴滴滴滴滴滴——”
这时,聒噪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此刻的安宁。只有房间里的落地窗才能看到屋外景象。
司珈晔担心是不是好友等人前来接应,目光极快的掠过依然缩在原地的人,而后转身进入房间确认。
夜幕降临,所剩无几的余晖落在窗外的一处空地上,相熟的司机站在出租车前朝这边挥手,司珈晔打开手机,果不其然,几通未接来电横插在屏幕上。
她提起行李箱和其余随身物走出房间,门口的白色怪人和残留下来的垃圾已经消失无踪。通往四楼的楼梯上只有昨晚司珈晔留下的脚印,看来也不是藏起来了。
一路下楼,司珈晔观察着阶梯上留存的痕迹,她来时的脚印混在陈誓霖等人的凌乱踩踏之下,墙壁前的台阶处,一级分别有两对相反的足迹,还很新,那个怪人似乎是紧挨着墙壁上下楼的,步伐之间的距离很短,鞋底留下的接触面也比平常人明显得多。
有必要那么小心翼翼吗?她困惑。
喇叭的催促声还在继续,顺利来到一楼,残照隐没在即,昏暗异常,只在眼前的出口处留下一小片暗光,屋外树丛的轮廓在夜晚降临前蒙上一层阴影,悲风吹拂,枯叶飘零,只有背对的两尊石狮子静默如故。
很快,这座昆南楼将再次迎来黑暗的笼罩,继而上演剧目等待下一位访客莅临。
路过那扇按钮处沾满杂乱血手印的电梯,不自觉间,司珈晔黯然的目光在那座潜藏于灰尘之下的接待台上停留了两秒。
屋外的喇叭声似乎是恐惧夜晚的到来,一番搅扰下,司珈晔终于推门离去。
在风的吹送下,门前荒地上的枯叶挪蹭着地面紧跟其后,蜷伏在司珈晔周遭。其中一片剑走偏锋地钻入门底的缝隙闯入那座禁地,与常年久居于此的尘垢相与为一,它们围簇着见证此刻的异样。
在遣送走最后一名活人之后,那片惨遭干涸血渍占据的电梯按键上,接连不断地涌现出血红掌印,拍击溅出的红色血点附着在旁边白皙的墙面上,大片的鲜红指印覆压在数字按钮之间,模糊了顺序和形状,其中一个按钮狂热地下陷又上升,彰示着自己的定位。
“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
——
公路两侧路灯林立,一辆出租车穿行于暖黄的光束之下。
“小司啊,这次工作不顺利吗?怎么愁眉不展的。”见司珈晔一路无言的模样异于平常,司机老王主动关心。
“噢,王叔,没什么,我好得很,就是有点饿了,懒得说话而已。”
她还在梳理整件事的细节,消化已知信息,在脑海里建立起自己的数据库。
这位老王一直是司珈晔的专属司机,她能走访过这么多凶宅,也要多亏他。这一次的昆南楼之旅两人都算吃了点亏,老王出发前就被蛇虫鼠蚁一伙用药迷晕,在垃圾场昏睡了小半天。司珈晔这次很难说,对她来说暂时很难定义。
后视镜里老王欲言又止地频繁看向后座的司珈晔,纠结一番后如实说道:
“小司,王叔在这跟你说个事,以后我就不干这行了,我的身体没有从前硬朗了,再加上两个月前我孙子出生了,我想着就到这吧,是该退休回家抱孙子去了,所以不好意思啊,之后的活儿你另找他人吧。”
司珈晔早有预料,老王孙子的满月酒她也有送礼,再加上这次蛇虫鼠蚁的龌龊行为牵连了他,就算老王不开口,她也会主动表示并补偿。
“没关系的王叔,别说什么不好意思,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你就安心回老家养老,含饴弄孙去吧。”
讨论完这个话题,两人又在车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晚上七点刚过,出租车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打完招呼,司珈晔在桂枝街路口下车。工作坎坷结束的老王不用再顾及是否会打扰到乘客,他开启车载广播,听取着西岭市的晚间新闻。
“今日下午十四时三十五分,我市警方接到报案,后于郊外发现一名尸体,陈尸地点位于某处的树林,据法医检测,死者具体的死亡时间为2023年8月27日,死因尚在跟进,案发现场只留有死者本人的活动痕迹,死者的遗物只有一部手机,目前报案人的身份不明。据悉,死者陈某,男性,23岁,西岭市本地人……”
听完广播,老王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咕哝道:“这种天气死了三天才被发现,真够可怜的……”
-
司珈晔取完快递,拿走先前在车上点好的外卖,她拉着行李箱没入人潮,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下走向人迹罕至的桂枝街街尾。
桂枝街的前后两段街道在氛围上大相径庭,前半段人头攒动,小吃街的烟火气息净化着路人疲惫一天的身体,商铺外观的彩灯绚烂夺目,让人不禁沉醉。
步入后半段,空气骤然转凉,这里的路灯只亮着两三盏,平常闪烁不断,经过灯下时还有催促你加快步伐的滋滋电流声。道路两旁的店铺也全都拉上了锈迹斑斑的卷帘门,门前的摆饰也早已积灰,这里少有人到访,所以植被比人流多的前街要繁茂,处暑时节的夜晚走过这条街,树荫下凉风阵阵,稍不注意就会感冒着凉。
长街尽头,一座黑沉沉的公寓楼落座于此。这栋楼没有半点灯光,周围也没有路灯相称,浓如墨汁的黑色充填着每一闪门窗,黑夜模糊了层级之间的界线,以至于近看也数不清到底有几层。
这栋公寓名叫桂枝楼,房龄大概有二十年,中间翻修过一次,之前住在这的基本都是空巢老人,前两年全部驾鹤西去,目前只有司珈晔一名住户。
她介意被人打扰,所以一个人常住在这,其余同样的孤儿的好友们住在别处,平时也不会未经允许轻易到访这里。
他们如此忌讳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这栋楼里就有一间凶宅。
公寓的入口在一处掉漆老旧的铁艺门前,上楼的阶梯就在这扇门后。
“奇怪,怎么打不开,他爹的棒槌,谁干的!”司珈晔站在门前,在看清本该能推开的两扇门之间绑着一根阻碍她的麻绳时破口大骂。
“肯定又是那群死小鬼。”
还未开始动手拆解麻绳,她就听到门里面传来一阵低沉压抑的哭声。
“呜呜呜……”
司珈晔有些恼,用包里的小刀把麻绳切断,把门打开后特地没有走进去,而是躲在一颗树后等待时机。
没过一会儿,那扇门里走出个边哭边抹泪的小女孩,司珈晔从脚边捡起一根三指宽一米长的木棍,然后提着棍子跟在女孩身后,尾随她来到一间隐约有亮光的废弃保安亭前,那是他们的基地。
保安亭里三个年龄相当的小男孩被小女孩的哭声吸引,聚在窗边脑袋凑在一起,把手电筒放在下巴边再次吓唬小女孩。
“胆小鬼胆小鬼,喝凉水喝凉水,才关一会就哭咯,名副其实的胆小鬼!”
三个小男孩对女孩发出言语攻击。
假心假意地借用玩耍的名义,把不同的女孩子骗来关在司珈晔家的公寓楼里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偏偏这些家长全当孩子间的玩闹从不加以管制。
看见女孩身后突然跳出个司珈晔,三个男孩立即傻眼,还没来得及开门逃跑就被她眼疾手快地拽住门把,三个十岁的男孩合力也没法撼动堵死的门。
劝慰好小女孩,目送她拿着自己的手电筒跑到安全地带。司珈晔把刚才割下的麻绳系在眼前这道门上,门严丝合缝后,四面都是厚重玻璃的保安亭里,男孩们像是笼子里的老鼠,惊吓得四处乱窜,他们哭喊着跑到哪扇窗前,司珈晔手里的棍子就紧跟着挥到哪儿。
直到把棍子挥断,玻璃破裂,司珈晔才打开门,对着里面团抱在一起,涕泪横流的几个人说道:“有种回去告诉你们的娘老子,老娘就在这等着!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