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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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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高瑜拖着推车踏进市级法院大门。

今日即将开庭的案卷材料有半人高,往来同僚和同行打过招呼,都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她也回以笑意,以目提醒,让对方看看手里没下文的卷宗。

于是大家在默契中悄然擦肩而过,带来走廊只有匆匆脚步声的凝重。

检察院案件总是积压出一个多月的工作量,法院在排队等待开庭的案件更是足足超过两个月。堆积的文书工作,亟待质证定罪的案件,全部让人心浮气躁,而时间赶到年末,这种焦灼又让空气都不安起来:

忙碌一整年,谁都想回家过节。

刑事案件的当事人该看到公平,犯罪分子该授以刑法,其他小偷小摸小毛小病,该抓的抓,该放的放。

于是相关审判人员尤甚。

谁都急,又偏偏决定他人人生走向的事情,急不得。

坐在空无一人的刑事案件庭公诉人席,高瑜打开笔记本,翻看起今日工作要点。

特大连环抢劫杀人案。

针对出租车、大货车进行物品抢劫、分销。对八位男性被害者杀人分尸,手段极其惨重,性质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其惨重。

团伙作案。

主犯一人,从犯五人。

人证,物证,证据链条逻辑严密。

争取量刑: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对被害人家属经济补偿。

实际可能得到的判决:主犯死刑、从犯五人无期到五年以上不等。

需要强调的部分,社会影响、法律公正性、被害人家属失去经济来源、精神出现问题以至于生活无法自理的情况。

需要争取到最公平也最好的结果就是……主犯必须死。

即便如此,依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慰藉家破人亡的八个家庭。

合上笔记本,高瑜双手合十托起下巴,望向审判庭高悬的国徽,她无数次仰望过的地方。

世上永远存在不公,她的理想就是,成为国家的利刃,刮掉危害社会的毒物扔进监狱,让善良无辜的公民在良好的社会环境里拼搏。

办完这件案子,她升职在望。

去更高的地方,捍卫更久远的公平,用一生去践行。

“会赢的。”

她喃喃自语,像每一次胜利一样。

哭嚎声从走廊处传来,理想立刻被现实拉回地面。她揉揉太阳穴,把证据交给姗姗来迟的助手,到走廊去接被害人家属。

那是一位年过六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生于战乱,成为孤儿,丈夫因为疾病过世,只身一人把儿子带大。刚读完书的儿子,却因为接到晚上开车的工作,一去不复返。

按照农村的话说,香火彻底断了。

哭声让所有过客频频侧目,高瑜拿出手绢,对伤心欲绝的老太太轻声开口。

“您现在别哭,一会儿开了庭,等我说完再哭。现在去接点热水,别一会儿哭不出来。”

老太太一时间听得目瞪口呆。

“哭在有用的地方,你不希望那几个挨千刀的犯罪分子死在监狱里吗?希望的话,就照做。”

她掏出老太太包里的水杯,指一个方向:“那边走到头左拐,热水房可以接免费的热水,找不到就随便抓人问问看,记得多喝几杯。”

老太太听着她的劝告,认真地端着水杯去了。

就有听到的人忍不住笑着调侃她:“不愧是你啊,高瑜。人家伤心是自然流露,你把它变成武器争取刑期。市里谁不知道,你是个心冷动手狠,经你手的案件全部从严裁判的检察官啊。”

高瑜不以为意,回头望向同行:“刑事犯罪的发生,大多伴随暴力,法律总不能欺负不会发生的死人,我这充其量应该叫,以暴制暴。”

同行给她比个大拇指,扭头去另一个案件庭。

高瑜站在老太太消失的角落,不由得想。

动容吗。

最初大学毕业,在法庭旁观,她每天都跟着被害者家属一起哭。

后来有一天,她哭不动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只有被害人家属会哭吗?

被害人在交出财物,跟犯罪分子祈求一条活路,依然被残忍杀害分尸的时候,他们没有因为恐惧而流泪吗?

只有比穷凶极恶之徒更心狠,她才能赢。

以至于,现在处理类似状况已经很熟练了。

作为法律执行者,要做程序正确的事,而不是感情正确的事。

但很巧,她的工作大部分时候二者重合,这种成就感,也是无法比拟的。

她深深为此骄傲着。

***

“主犯,张某,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从犯,李某,无期徒刑,赵某,有期徒刑十五年……”

直到死亡阴影真正砸在脸上,嚣张的主犯张某才开始慌乱,既是表演出来的忏悔,又是叫嚣着我不会放过在场每一个人。

即便当庭表示上诉,但这不过是苟延残喘,二审不会改变最终结果。

又是一场顺利的开庭。

法官率先离席,书记员带好材料离开,高瑜冷眼看着法警把骂街的犯罪分子带走羁押,把高兴得牙花子完全外露的老太太劝离,意外在旁听席里看到了一个身影。

刘红梅。

拿着一摞厚厚的笔记本,全神贯注写着什么。

高瑜一眼就认出龙飞凤舞的笔。

是她扔她的那支。

那是她最初成为检察官时,父母送给她的进口钢笔。多年使用,笔身磕磕碰碰没少掉漆。一直带在身边的理由,比起好用,纪念意义更大。

她一时怒极攻心扔给刘红梅泄愤被捡走以后,回过神来心痛了很久。

那套书也是,花掉她小半个月工资,给儿子买好的全新法律资格考试辅导教材……

从业多少年,见过多少眼泪,刘红梅的下跪和恳求,让她意外地变得冲动。

书也好,笔也好。

全都扔掉了。

高瑜是个对人对己都公正无私的人,那些完全可以当作自己在为冲动买单。

她没想过年初的冲动会如何。

但在年尾政法大学的法律资格考试放榜,听说第一名并不是政法大学的人,而是一个叫刘红梅的考生。

人民法院欢迎任何公民持身份证旁听,但如果有人每天抱着一摞书,现学,事后缠着法院工作人员现问,一问姓名,刘红梅,今年全市法考第一。

这个人,又成天辗转区级、市级、省级法院刑事案件庭旁听……

毫无疑问,刘红梅很快成为了人人都知道的,名人。

跟区级法院作别的那天,被问出感情的法官还悲伤地跟同行倾诉:“要失宠了。”

“真羡慕你们市级法院啊。”

几经辗转,也传到了高瑜耳边。

无心插的柳,她开始好奇,会结出什么茵。

被凝视许久,刘红梅若有所觉。蓦地抬头,与高瑜视线撞个正着。

那份沉浸在书卷中的自信和笃定骤然消失,她眼神回到初见时的怯懦,把笔仔细合进盖子,收到口袋,身子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候一句。

“高检察官早上好。”

赫然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模样。

高瑜双手抱臂,努力压着嘴角,手在内侧掐着肉才能维持冷面形象,又挠挠鼻尖,不知道怎么开场。

法律考试是怎么考到第一的?

……噢,听说她在医学院本来也是第一,也许单纯只是聪明,学什么专业都不会很差?

在这里干嘛?

虽然通过了直面考试,落实到实处还差着司法实践。她在法院旁听也有规律。

原本先在省级法院,但呆了两天发现都是二审案件,方向错误,于是回头到区级法院从一审流程开始学习,待够两周,就跑来市级法院。

今天是市级法院旁听的第二周。

想要为朋友争取公平的愿望,在严格执行的行动,结果肉眼可见的聪明。

不得不说,真是个好苗子。

但决定好方向了吗?法官、律师、检察官?

于是高瑜话到嘴边变成。

“又来了?”

刘红梅不好意思笑笑,搓搓手:“是,又来了。虽然背得很多,实际执行起来又是一回事,我希望能跟大家多多学习,也谢谢大家都愿意指点我……”

高瑜竖起一根指头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你的护理系读得怎么样了?如果拿不到毕业证,你今年考的法律资格考试也会失效。”

刘红梅一秒正色:“理论学分早就修完了,实践部分还剩下三个月,等到春节前也能修满实习期。”

高瑜蹙眉:“两份专业同时在做?身体吃得消吗?”

刘红梅自信地抚抚胸口:“我还年轻,恢复很快,至于维持生命体征的营养部分,我可是专业的。谢谢您关心。”

“……你有什么可关心的。”高瑜下意识道,又转头问,“那你决定做什么方向?现在改革开放,做商法、国际贸易法、民法方向很赚钱,很吃香。”

就听到刘红梅坚定地答:“我要做刑事诉讼方向。”

听到这个答案,高瑜倒也不意外。

“像你这样拿到资格证书的,这会儿已经去律师事务所实习了。实习一年才能换到律师证,这些没有人跟你说过吗?”

刘红梅泄口气:“知道是知道,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收一个半路出家的人吧……即便是大学生,考了第一,但也……”

越进入实践部分,越感觉到吃力。

法律院系大学四年,不间断的逻辑锻炼和案件过程分析输入,不是白做的。

高瑜思量片刻,从怀里抽出笔记本,写下一个地址,一串电话号码,撕下纸条递给刘红梅。

“联系这个人,申请他律所的实习生,就说是我推荐的。如果他都不肯给你机会,也不会有别人能带你了。”

石鹏。

挂在政法大学院长墙上,著名刑法学教授。

她每次路过都能看到的姓名。

想过要不要求助,但仔细想想政法大学全都是好苗子,大概看不上她吧。

刘红梅大喜过望,双手接过纸条,嘴上不住说谢谢。

高瑜继续叮嘱:“多做事,多提问,谨慎小心,大胆求证。”

刘红梅点头如捣蒜。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栽培的。”

栽培?

高瑜瞧她一眼,在助手的催促下离开。

其实内心并没抱什么希望。

石鹏是政法大学院长之一,长期活跃在学术和业界,作为可以参与法律条令修订的泰斗,要求是一等一的严格,自学成才的人如果能经过他的指点,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起码作为职业发展是合格的。

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差。

能熬到拿到律师从业职格证,再说吧。

她最后看刘红梅一眼,奔赴下一场开庭。

那时她完全想象不到,当她成为被告,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

唯一站出来替她做无罪辩护的人,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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