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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94章 北有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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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间留不住。

樊楼桃园里,桃红已辞谢,藏在翠叶里的桃,则成了一段花事留下的印记,

赵曦澄呷过一口茶,望了望窗子里的一角碧天,继续与赫连骁手谈。

长风直驱,吹乱棋枰上横斜的疏影。

黑棋白棋,布局不依经,落子声声。

赵曦澄在一个犄角儿的死子边上接上黑子,再搭转一吃,顿时死子变活子,黑子擒住数个白子。

“棋虽小道,实与兵合。”赫连骁把捏在指尖的白子搁回棋奁,起身施礼道,“殿下行的这一步棋,深得玄襄阵精髓。倒脱靴势已成,在下认输。”

另一相邻的雅室里,异瞳狸猫懒懒蜷在赵缃芙膝上,眯着眸子打盹。

低徊婉转的马头琴旋律,卷着桃子酸涩又微甜的气味,一同自窗外缓缓渗来,仿佛是初开情窦时的回响。

茶烟袅袅,屋子里徜徉着淡淡的朦胧。

朝莲公主赵缃芙轻缓的嗓音,仿佛是挂在草尖上一只绿色的梦,湿湿凉凉,又莹莹烁烁。

她说,他冲她的第一个笑,是草原上被东风吹开的第一朵花,至此,春真正降临。

昔年里,打她记事起,她就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

她虽贵为公主,锦衣玉食养着,却因腋下天生有难闻的异臭味,自卑不已。

那些伺候她的人,那些教习她的人,那些给她做伴读的人,甚至还有她的母后——他们,面上待她笑意吟吟、和蔼可亲,可一转身,面目竟那般可憎。

他们以为她不知,常常躲在一处小声议论着她腋下的异臭,一脸呕吐状。

母后需要她掌心的莲花“神迹”来护住中宫之位,一面又嫌恶她。为掩盖住她愈来愈浓烈的腋臭,每日命令她沐浴数遍。

浴汤里更是添上各种香料,澡豆的用量亦是愈来愈多,把她的肌肤弄得极其敏感脆弱。

她浑身上下,唯一张脸与一双手,因无法用衣物遮盖,尚未被磋磨过。

只是,母后犹不满足,仍想尽各种偏方来治疗她的腋臭。她的双腋,更是常被蹂/躏得鲜血淋漓。

从最先的惊惶抗拒,到慢慢接受,直至最后的麻木不仁,她渐渐活成了一片荒芜。

即便如此,她的腋臭,随着她年岁的增长,气味一年重似一年。

母后对她越来越失望,治疗她腋臭的手段也越来越疯狂。她所佩戴的香囊里的香料,花样也越来越夸张。

她也越来越厌弃自己,深觉自己怪物一个。

父皇多子多女,妃嫔百花齐放,她,不过是他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一个由头而已。

皇位稳固后,父皇待她可有可无。

在母后的周旋掩饰下,剪子母后对知晓她腋臭之人的残酷镇压,是以,父皇从未留意到她的异样。

反而是,宫里宫外不知情的人,均传言父皇母后待她极好,如眼珠子一般疼着她。

人前,她要装成高贵的朝莲公主,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

人后,她是一枚父皇稳坐至尊之位的棋,一枚外祖家保住荣华富贵的棋,一枚母后杀伐后宫掌控中宫的棋。

她毫无还手之力,长年累月饱受折磨摧残,夜夜噩梦连连,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那日,她又受了一顿极大的搓揉与难堪,一时难以排解,瞅了个空子偷偷跑了出去。

天上满是暗沉沉的铅云,细雨织成了一张罗住天与地的网。

她在无涯无际的草原上使劲儿狂奔,只想躲进一个无人的地方,及至后来,连她自己亦不清楚身处何方了。

更糟糕的是,她遇上了一头凶残的狼。

那一刻,撇去害怕,她更多的是有了一种解脱的快意。

狼眸射出的精光犀利如长针,尖锐的爪子扬起两弧冷光,划破雨幕,笔直朝她冲来。

她瑟缩着拔下一枚金簪子,意图自尽时,恰有双箭飞来。

一支打掉她的簪子,一支正中狼喉。

顿时,几注温热猩红的狼血,径直喷上她的门面。

她从未经历过此等恐怖凶险之事,禁不住迸出一声尖叫,穿云裂石。

俄而,一只单薄却有力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眼睛。

掌心粗粝,温暖熨帖,奇异地令她镇静下来。

“害怕就闭上眼,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附近恐怕有狼群。”

少年的嗓音,如茂草深处的小溪流,甘甜,清澈,流过她干涸皴裂的心田。

她静静伏在少年的背上,云锦宫装上的大朵三色莲早被雨水打湿,贴上了少年素净的粗麻衣。

她面上的狼血,混着雨水滴在他身上,晕成了一朵朵浅粉的小花。

草色连天,雨声潺潺,溅起水雾蒙蒙。少年把她牢牢载在背上,似负着荆山之玉一般,稳稳疾步前行。

那一刻,她千苍百孔的人生,宛如有雨水浸入,竟生出些茸茸草芽来。

天与地,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低在下,因一场雨,便这样连到了一处。

雨停了,少年将她放下,退开几步,垂首不语。

她以为他定是在嫌弃她身上的异味,心底刚生出的一丝希冀瞬间泯灭。

又不是她想强要那个异味的!

一股莫名的委屈自胸口油然爆开,她“哇”地一声,大哭不止。

少年手足无措,想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做。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美好的女孩子,只见她雪白的面庞上,泪珠染了淡淡血色,使得她有一种奇异的美,像一朵镶了红宝石的高山雪莲。

风吹开了她宽大的袖摆,露出深浅不一的红痕,还隐约有血痂,在她凝了霜雪似的小臂上格外突兀。

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少年的心像泡在了泪缸里。

少年啻啻磕磕,半天都未憋出一句恰当的话来,哼哼两下,脸绷得通红。

泪眼朦胧里,她瞧见他浅麦色的两颊隐隐透出绯红来,干净纯澈的眸子,只倒映着她的斑斑泪痕,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生平第一次,她在别人的眼底,没有看到嫌恶。

她登时止住了哭泣,小心翼翼再次细觑他一眼。

少年身板单薄,有一种雨水洗过的清隽秀气。

确认他果真没有把她当怪物后,她重重咬了下唇角,鼓起勇气问道:“你有没有——有没有闻到什么——比较特殊的——气味?”

少年局促地摇摇头,冲她赧然一笑。

那笑,像是茫茫草原上被东风吹开的第一朵花,连灰朴朴的天色,都在他的笑颜底下翻了新——

仿佛云翳散去,腐旧的岁月开始生出新的枝桠,空气里满是蓬勃的阳光。

此后,她常常溜出来。与他在一处,她方觉自己是一个鲜活的人。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赫连骁。

他是大将军的一名手下。

他的祖上曾生活在江南一带,后来战乱,流离到了北夏。

马兰花的湛蓝,金露梅的鹅黄,柳兰花的粉紫,金莲花的灿橙,山丹花的彤红······那一蓬蓬怒放于无垠青碧间的花色,渐次涂抹在她早已苍凉的心田上。

在他盛满笑意的眸光里,天地间的风把她天生的异味涤荡个干干净净,她不再困扰。

她给他弹马头琴,唱敕勒歌,有时亦会戴着他编的花环,或是顶着一碗马奶酒,即兴跳一段盅碗舞。

偶尔,她还会来一支中原的剑舞、惊鸿舞、霓裳羽衣舞等等。

他惊叹于她的多才多艺,教她骑马射箭,教她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上辨认方向,教她从万千根草里找出可用的草药来,还教她读诗词、习兵书。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羊群白得像天上的云下来遛弯儿,在欲流的翠色里恋恋忘返。

他们亦被翠色湮没,似乎有永远做不完的事,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似乎有永远走不完的路。

有时,在马头琴绵长的余音里,他会忽而提起他家乡的春风与秋月。

他说,江南的春风,是烟雨风,是花信风。春水碧于天,人在画船听雨眠、候花开。

他说,江南有十里荷花,有三秋桂子。菱歌泛夜时,萧鼓听个醉。

他说,江南的雪,会倚在翠竹红梅上,会敷在青石黛瓦上,亦会凝在笔端化成一首诗,或是一卷画。

他说,在江南,新月是仕女的细眉,江月是春江的花夜。

而圆月,则是十五的秋思,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每逢他提起江南时,她就觉得他像一只候鸟,只待属于他的东风抵至,他便要飞回去。

宫中有不少人着中原服饰,而她,打那之后,尤其喜爱穿江南一带常见的各式襦裙。

她将近及笄,有不少部落的人前来向父皇求亲。

他亦从一名不打眼的小卒,成长为大将军身边不可或缺的一员大将。

他们见面的次数愈来愈少,她想念他的次数却愈来愈多。

御园的三色莲,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她的日子,过成了他教过的诗词。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已过及笄,但父皇因为丹辽的突然出兵,无心于她的婚事。

随着战事吃紧,朝中有人提出和亲。

彼时,大将军牺牲在一场战役中。

而他,因精通兵法与擅于布阵,在边境一次又一次以少胜多,击退前来侵犯的丹辽军。

父皇封他为大将军,接替前任大将军统领三军,命他全力赴战,还打算把一位公主嫁与他。

她外祖家得知,见他权势日益煊赫,极力撺掇她母后,欲令父皇将她嫁过去。

他成了朝中最年轻的大将军,亦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面对父皇的赐婚提议,他以“敌未灭,何以家为”婉拒了。

那天,她正在梳妆,跌碎了手边的一支金镶玉凤纹钗。

她知道,这是父皇在试探,父皇并非诚心要给他赐婚。

大军出发前,他们偷偷见了一面。

他告诉她,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先祖本是匈奴族人,因连绵的战争逃亡到了中原。

动荡结束后,他们就定居在了江南,被当时的皇帝赐姓“刘”。改朝换代后,先祖又改姓氏为赫连,意为云赫连天。

他还说,其实他也不知道江南的春风与秋月是何等模样,那些不过是家中之人口口相传罢了。

他抚了抚她的鬓角,第一次把她拥进怀里。

“南有旧事不可追,北有相思深可依。”

这是他临别前留给她的耳语,如梦里江南烟雨,落在他抚摸过的如云发髻上,落在鬓间那朵颤抖的玉莲花上,落在那两串鲜红晶莹的相思子上。

她第一次咬着他的耳,满面晕红,声如蚊呐,却字字清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的莲花上写下:一眼,万年。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花半残。

自此,她抱着他送来的异瞳狸猫,在深宫里等候他凯旋。

水去日日流,花落日日少。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晓看天色暮看云,坐也思君,行也思君。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她未等到他归来,父皇就定下了她去和亲。

和亲消息一传开,大局已成,丹辽双面受击,不得不退军。

他上书请求回京。

及至父皇派去边境的领军大将一抵达,他便拼命往京城赶。

她是待嫁的和亲公主,他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两人却是难再见上一面。

他毅然决定,他要亲自护送她去和亲。

纵使,他手中的权力在他转身就会被蚕食掉;纵使,他出生入死挣来的功劳亦将付之东流;纵使,他可能自此有去无回;即使······

但,他仍执意要亲自护送她。

唯如此,他方能确保她安全无虞!

云上意,笔尖秋,人已归,余情未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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