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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紫微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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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是百花宫的蛊虫蜕壳节,白日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到了傍晚,众女将千百蛊虫褪下的甲壳悬于菩提树枝丫。

金蚕壳透如琉璃,冰蛊甲莹若雪晶,更有些蝶蛊遗蜕在夜风里轻旋,洒落磷火般的荧粉。

菩提树仿佛缀满了星子。

“这是碧玉蚕,蜕壳能医痈疽(yōng jū)。”千琉璃为焕游笙介绍,指尖掠过翡翠色的虫蜕,“那赤纹的是火髓蛊,甲壳磨粉可暖宫寒。最妙的当数星斑蛾——”

话音未落,一只新生蛊虫破茧而出,翅上星纹竟与北斗七星分毫不差。

千琉璃得意道:“漂亮吧!”

梦远蹲在青岩旁,眼瞳映着团毛茸茸的云絮状活物,眸中的喜爱做不了假:“公子!这虫会摇尾巴!”

“云丝蛊罢了。”千琉璃抱臂慵懒倚向古藤,“吐的丝能织入梦帐,在百花宫也就姑娘们养着解闷儿。梦远小公子若是喜欢,就拿去养吧。”

梦远迅速瞄了自家公子一眼,又收回目光,咬牙忍痛道:“多谢宫主,小的,小的就不夺人所爱了。”

那蛊虫像是听出了梦远的拒绝,蹭着他指尖,尾梢绽开六缕银丝。

梦远心中一颤,终是忍不住轻抚其背。

千琉璃眼见这小少年表情多变,实在生动有趣,难得大方一回:“无妨,本宫看它也与你投契,你不必拘礼。只是这豢养蛊虫,还有些注意事项,等下叫缤儿给你讲讲。”

梦远再次看向慕容遥,见对方微微颔首,喜出望外,急忙掩唇将欢呼咽下,小心翼翼将云丝蛊捧在手心,连声向千琉璃道谢。

这一刻,千琉璃在梦远心中,已经从女妖精、疯人,一跃成为大善人,形象高大伟岸!

显然,在他的眼里,世界是非黑即白的。

缤儿牵着小雀儿的手从树后探出头:“云丝蛊最爱偷吃程叔叔的药丸子!”

梦远煞有介事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一般来说,程自言绝不会放过调侃千琉璃的机会,也不会让人打他药丸子的主意。

但这会他正单手攥着腰间药囊,目光发直地紧盯某处枝丫,连千琉璃掷来的凤凰花砸中后颈都浑然不觉,十分反常。

一个时辰后,暮色缓缓染透琉璃瓦,众人移至庭院烹茶。

“宫主!”裴嬷嬷急匆匆过来,她白发间爬满躁动的守宫蛊,“蛊虫集体绝食了。”

蛊虫是百花宫的根本,一两只自然不妨事,但集体绝食,却不容忽视。

千琉璃回到菩提树下,仰头扫视,不过片刻的工夫,目光就犀利落在隐于众人之中的程自言身上。

见她看过来,程自言目光躲闪,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她。

千琉璃懒得和他打哑谜,语气不善:“程大夫,倘不问,即为偷?。”

程自言支支吾吾,半晌泄了气,才闷声道:“我不过取了三钱验证古籍。”说完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小,含糊不清,“这些个蛊虫实在吝啬得紧,少了几个虫蜕竟就不吃不喝了……”

千琉璃翻了个白眼:“拿便拿了,偏生还拿了蛊王的。”

程自言的气势在千琉璃指尖燃起的蛊火中又弱了三分,几乎低到尘埃里。

他不情不愿抖开药囊倒出十三个虫蜕,最末那只巴掌大的黑壳泛着血纹,落地竟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千琉璃用披帛卷起毒蛊壳:“这是食髓蛊王的遗蜕,可唤百里内同类。你若晚拿出半个时辰,到时早被啃成白骨了。”

程自言抖了抖,口中咕哝的话几不可闻:“对不住。”

“罢了,剩下的你留着吧,记得试药抵账。”千琉璃懒得再看他,飞身将虫蜕挂回树梢。

程自言自知理亏,只“哦”了一声。

自方才起,慕容遥并无半分惊讶神色,焕游笙凑近他耳边:“扶南早察觉了?”

失明日久,慕容遥的耳朵变得愈发敏感,感受到焕游笙的呼吸,耳尖悄然红了个彻底:“自言今日未呛声宫主,便是最大的破绽。”

“也是。”焕游笙认同。

慕容遥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接着道:“自言平日什么都好,只是一遇到医术相关,就容易失了分寸。希望这次,他能长些教训。”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之前千琉璃介绍虫蜕药效,何尝不是故意引程自言上钩,自己自然是不必出言提醒的。

整整一个时辰,梦远掌心一直小心托着云丝蛊,不闻他们之间的官司,偶尔看看缤儿用银针串起毒蛊壳当风铃。

夜风拂过菩提树,万千虫蜕奏响空灵的《蜕生曲》。

……

蛊虫蜕壳节过后没多久,就是蛊虫大赛。

百花宫一向对诸多凡俗中甚是看重的事务并不上心,唯独对与蛊虫相关的一切,总是格外注重。

就像这大赛,单论排场,比之皇帝选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蛊潭畔的千年榕树披上霞帔,三百六十五盏琉璃皿悬垂于古榕树枝丫,晨光穿过因为刚蜕过壳,颜色格外鲜亮的蛊虫躯体,在青石板上投下影影绰绰。

碧玉蚕在翡翠盏中吐丝作画,星斑蛾振翅时抖落的磷粉凝成二十八宿光斑。

“绒绒乖,待会要喷最漂亮的雾。”

“绒绒”是梦远给爱宠云丝蛊起的名字。

他巴巴要了琉璃盏,坚决不让自己的爱宠失去这个在众蛊虫中崭露头角的机会,一副望子成龙的模样。

梦远踮脚将云丝蛊放入盏中,那团雪絮似的蛊虫伸出尾丝勾住少年指尖,很是依恋。

三声骨笛破空,大赛三艺开场。

织雾环节,赤髓蛊喷出朱砂雾绘出花鸟图;点金试炼,金线蜃蛤吐息间在乾封泉宝上蚀出轻薄金箔;唤雨比试,蓝翼蛊引潭水腾空成虹,虹桥尽头隐约可见拇指大的“水雾仙子”。

压轴出场的是千琉璃的九眼冰蚕,是老宫主在时的冰蚕后代。

那小虫子自寒玉盏中昂首,雄赳赳气昂昂,气势就不同凡响。

它七彩晶透,九颗冰晶般的复眼映出苍山洱海,吐息间霜花竟在潭面铺出银河。

当它抬起前足轻点铜钱,金箔上赫然显出金丝密文;尾梢扫过处,七道水虹交汇成佛光。

这般奇景,叫程自言激动地手舞足蹈,喉间却只能发出“呜呜”声——他因为之前偷盗虫蜕之事,将功补过,颈间正趴着千琉璃新炼的哑蛊,形似泪滴的水晶虫正随情绪泛红。

慕容遥欣慰,不出意外,他应当会长教训了。

梦远抚摸着绒绒安慰:“绒绒还是个孩子,已经很棒了!”

绒绒呛到了似的吐出一团不成形的紫色烟雾,又引来梦远一顿无脑夸夸。

……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春。

慕容遥的伤没有在三月后痊愈,也没有在一年后的当下痊愈。

不过有孙神医的三载为期,再加上百花宫的生活实在悠然闲适,连炊烟都升腾得格外徐徐,让人心急不起来。

外界的消息鲜少能传入焕游笙一行人耳中,直到阿史那回来。

三月初七的辰时(早上7时至9时),桃瓣拂过百花宫的檀木窗棂,焕游笙拆开阿史那送来的鎏金铜筒,一片柳絮正落在慕容遥的药碗边。

房中只他们二人。

“是太后……不,该称陛下的密旨。”她指尖抚过黄麻纸上的朱砂玺印,那方“洪呈承天”的印文还沾着牡丹的香气。

“洪呈帝敕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宗庙之重托。皇帝闇(àn)弱,耽溺香道,擢伶人于朝堂,委骰戏于庙议。房公至清,三朝肱骨,泣血丹墀而不得谏。

今幽州有豺狼聚啸,焕卿忠勇贯日,昔破吐蕃,今当再擎龙泉。彻查暗涌,速归京畿(jī),凡三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山河板荡,唯卿可托。”

焕游笙低声读完密旨,房内一时有些沉默。

女帝登基,后有没有来者不得而知,但绝对是前无古人的。

他们显然都被这个消息震撼到,却又在心中隐隐觉得,理当如此。

第二封信来自汤易儒,桑皮纸上的行书透出急切,火漆封印的龙纹已被汗渍晕开。

“焕将军台鉴:

自去岁一别,倏忽经年。将军戍边之志,至清公尝赞曰‘卫霍之风’。今母后代天牧民,实乃势不得已。犹记元日大朝,皇帝命九卿掷骰定南郊祭礼,骰出双陆则用突厥仪,此岂人君所为?房公当日解冠置地,曰‘臣宁触阶而死,不奉赌命之诏’,满朝朱紫莫不涕零。

幽州之事,恐涉前朝遗孽。然庙堂掣肘,难察江湖暗涌。将军若需草野消息,可联络通晓三教九流之士。山河危旌,静候卿归。

逍遥王 易儒谨奉”

慕容遥摸索着药碗边缘,陷入思索:“掷骰之事不过导火索,四皇子登基亲政后,任人唯亲、越级任命,与先帝托孤重臣中书令房至清决裂,此事在你我离京前已见端倪。房至清乃三朝元老,连他都拥戴陛下,想是众望所归。”

焕游笙颔首:“事态紧急,该动身了,只是……”

慕容遥摆手:“不妨事,看不见,反觉天地澄明。至于易儒所言江湖势力,我倒有个去处——”

“何处?”

慕容遥放下药碗:“琅琊王氏。”

焕游笙恍然记起,从前在楼船上,卫静姝曾言,慕容遥那招‘云龙三现’,与琅琊王氏的剑谱有七分相似。

……

百花宫东侧药圃,程自言正将晒干的雪胆草收进竹篓,忽听得身后轻响,转身时撞翻了收集露水的瓮,正巧泼在焕游笙的天水碧衣摆,洇出墨竹般的深色纹路。

“可是有何事?”程自言见他们忽然出现,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忙问。

“陛下密旨,我们要启程了。”慕容遥含糊道。

“如此匆忙?”程自言惊讶,随即丢了药锄,“我与你同往。”

“朝堂风波,自言是在野之人,不便涉险,若忧心,可往乌龙池畔孙神医处候讯。”慕容遥语气郑重。

他会有此提议,正是因为孙神医是陛下的暗桩,如此,也算两全。

“那老头最厌人搅他清静……”程自言抬眼,瞥见慕容遥为难的神色,又改口,“也罢!正好问他讨教《千金翼方》残卷。”

千琉璃自角落转出,开口就嗔怪:“早知如此,便不叫阿史那带消息回来了。”

小剧场:

梦远:呼……好险,不用出家了……

梦远:我再也不是没有宠物的野人了!

梦远:我们绒绒还是个孩子!

梦远:九眼冰蚕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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