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赛。”
“嗯?”
与人交流时,洪鹄鲜少直呼其名,还在沉浸在阵法中的祁赛显然一愣,一丝微妙的感觉在心中荡开。
少女那如柳叶一般的纤眉蹙起,末尾的尖端勾连着一颗黑色小痣,与眼尾那向上勾挑的弧度相契合,更显得眉眼纤长惑人,浅淡的剑光映在凝脂一般细腻的肌肤上,仿若画中仙。
他直视着那双能将人沉进去的黑眸,感觉脸上的皮肉燥热起来,心绪难宁,就连额角都渗出一层薄汗。
洪鹄未能注意到这么多,她想到了破局的办法,心里却开心不起来,反而越来越滞闷。
“我们解除契约吧。”
祁赛又是一愣,砰然心动的感觉逐渐转化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他从来没想要用契约牵绊住她。
可在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心中又为何会有一丝不安?
但既然是她提出的,他相信其中定有缘由。
“好,阿双是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他神色间尽是坦荡,洪鹄又有些难过。
虽然场景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她却从未想过一切会发生的如此顺理成章,仿佛上天早已铺垫好了离别。整整十年,犹如弹指一挥间。
“契约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我,只要解契,我便有把握带你一起进去。”
“那还等什么。”
洪鹄撩起发丝露出右耳,咒印如荆棘一般自耳廓向脖颈延伸没入衣领。
慌乱再度来临前,祁赛持着快刀斩乱麻的想法,抽出匕首向掌心就是一刀,鲜红的血液奔涌而出。
直到血液涂满掌心,他抬手抚向洪鹄右耳,拇指自上而下磋磨着耳廓,注入的灵力和着血液一点点将那黑色咒印晕染开来。
他手所触及的地方隐隐发热,随机,灵魂抽离般的痛苦便充斥了她全身。
洪鹄的瞳孔扩散开来,眼前只见一片虚无,额头青筋隐约可见,喉间呜咽声更像是野兽的嘶鸣,体内灵气没有规律地横冲直撞,因着极致的痛苦,面容已有妖化的迹象。
她不受控地而向后倒去,紧接着身体便被一道坚实的臂膀接住。
“别怕。”
解开衣领,咒印蔓延至脖颈下不到一寸的地方,祁赛却没有功夫去想些旖旎的事情,他摊开的手掌微微颤抖,却没有停下。
待契约完全解除,两人皆像是经受了一番洗礼,互相依靠在一颗树根下。
人与妖的契约,从来都不是建立在平等之上的,对于妖来说,更像是一种诅咒。
过了差不多两刻,没了契约限制的洪鹄只觉得通体舒畅,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在涌动,就连刚刚还令她眼花缭乱的阵法,现在看起来都缓慢清晰了许多。
她先一步踏入阵眼,灵巧的身姿在空中翻转,手掌每每落地便顺带扔下一枚暗器没入土中,不过几个跳跃便轻松越过了剑气凌人的阵法到了对面。
回头望去,祁赛还一脸踌躇地站在外缘,他脸色苍白,应是解除契约时受到了些反噬。
“你尽管躲,躲不开的我来帮你解决。”
隔着纷乱的剑影,是洪鹄在坚定地望向他。
有了她的保证,祁赛毫不犹豫地踏入剑阵,重新凝聚的剑气犹如离弦之剑,锐不可当。
他唤出本命之剑,即便有着灵气的阻挡,雪白剑锋仍是被凿出指腹一般大的凹陷,而后他步似凌云,躲过五道剑气,却仍有一道立在背后,不过须臾,便与他仅剩咫尺之遥。
洪鹄等待这一刻许久,她将灵气汇于眼中,眼瞳中似是绽开了奇异的妖纹,透过妖纹,她看到了许多肉眼本看不到的细节。
心念一动,附着在暗器上的灵力便直直冲向那枚剑气,在它即将穿透祁赛前,将其炸成了微弱的灵力碎片。
祁赛只感觉背后一凉,转过头只见淡蓝色的烟雾炸开,很快便在四面八方弥漫开来,衬得险境如仙境一般,如梦似幻。
为了不让洪鹄过于消耗,他没有停留太久,几步便冲到了剑阵对面,虽是不慎摔在了地上,心中 也只有劫后余生的爽快,并无丝毫不恼。
“哈哈哈阿双好生厉害,如此下去,你莫不是要先我几百年就羽化成仙了。”
刚刚光顾着躲剑气,少年脸上沾了不少灰尘,尤其是眼窝处,浮尘扬在上面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尽管如此。
洪鹄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此情此景,不禁让她回想起初见之时。
当时正值亥月,衍京下了一场好大的雪,三分之一都落在了祁家。
放眼整个凡间界,能被称为世家的仅有三个,一为奕仙山庄晏家,二为大溪坡罗家,三即衍京祁家,其他两家避世而居,只有祁家世代同堂,定居在一国京城。
而祁家的众多分支里,祁赛所属的旁支就较为没落了,家院一大,免不了人多口杂,内里的明争暗斗早已不是新鲜事,就连小孩子之间也不太平。
那年祁赛八岁,别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大多都已经腿去婴儿肥,往纤瘦了长了,可他却还是个小娃娃模样,浑身是肉不说,个子也不高,经常被一群孩子欺负得躲到后山。
那时的洪鹄也不过是个被野妖到处欺负的小妖,跑进后山的那一夜,她被侍卫打伤了一条腿,别提有多胆战心惊。
【宿主,检测到祁赛就在后山,请抓紧时间接触任务目标。】
于是,她就拖着一条腿,爬遍了大半个山头,于一个乱石堆里发现了祁赛。
石头堆叠有树高,被层层白雪覆盖着,相邻的石块间隙狭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
很快祁赛也发现了她,隔着缝隙,珠子般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天上浑圆的月亮。
“居然有两条尾巴,你是妖怪吗?”
男孩像只灵敏的地鼠,只见他挪动着石块,很快清理出一条隧道,爬了出来。
洪鹄也从石堆上跳了下来,被撕裂的后腿汩汩地冒着鲜血,痛得她忍不住连声呜咽。
耳边是系统的催促,可现在的她实在没有精力去讨好一个小鬼,直到后腿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下意识发出低吼,尖细的獠牙差一点就要咬伤那只小胖手。
额头上传来重压,是祁赛的抚摸。
“别怕,我不杀你,阿娘说好事成双,你以后就叫阿双吧。”
后来那群小孩跑了回来,原来他们将祁赛赶到山上,然后佯装撤退,为的是要杀他一个回马枪。
祁赛抱着她跑了好久,最后一个脚滑,又一起从山脚的斜坡上滚了下来,下面的小路空旷得狠,时不时就会过人,洪鹄趁机滚到旁边的灌木丛中。
祁赛滚到了路中央,恰好碰到路过的祁连丰,后面追敢的那些孩子,见到有大人便一溜烟地不见了。
“疯玩得成了什么样子,快回屋去,你娘正找你呢。”
祁赛满脸是灰,身上的衣服破了口子,露出的皮肉上全身擦痕,他也不在乎,只焦急地四下望着,直到瞧见灌木丛中一摸黑影,才嘿嘿地笑了。
属于那个冬天的记忆渐渐褪去,洪鹄才惊觉夜已微凉。
她随即收敛了笑意:“大考在即,快些回屋休息吧。”
婆娑仙居的最西面,有一片知秋林,在那里一年四季枫叶长红,映衬得林中湖水犹如丹脂,故名丹水湖,而仙门弟子们的居所便在围绕着林湖的一片相连的矮山上。
祁赛的洞府开辟在山腰处,两人的住所仅有一墙之隔。
不知为何,分手作别后,洪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索性不睡,坐在洞府外的石头上观望。
月光洋洋洒洒,落在殷红的枫叶上,知秋林的晚景别有一番意趣。
一夜很快过去,洪鹄最后还是睡着了,只是夜长梦多,仍然不得好眠,她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照常去隔壁探望。
“祁赛。”
换股一周,洞内空无一人,只余石壁空荡荡地回响着她的呼喊。
洪鹄心下一惊,随后走遍整个洞府,仍没有发现任何祁赛的踪迹,最后在一蒲草垫上发现了一封信纸,信上短短两行行字:
【待大考结束,湖边一聚。——祁赛。】
考核开始在辰时末,现在刚过卯时,他不留在洞中温习术法,这是去哪?
心慌没持续多久,洪鹄很快冷静下来,毕竟,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离任务最近的危机只剩一个了。
但持着谨慎的态度,她还是决定再确认一下祁赛的状态。
久违的,她敲响了系统。
【编号7830正在登录中。】
机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竟有些耳生。
不等她提问,系统比她还要急切。
【是7830号宿主吗?再次听到您的声音真是倍感亲切啊!】
不同于洪鹄前世看的小说,在穿越之后,与其说她被系统绑定,不如说她被系统收编,甚至大多时候,都得她主动寻找系统。
“我要实时监控祁赛的生命状态。”
【没错没错,关键时刻不能再出岔子,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它这么说着,商城的面板却没有弹出。
“商城的面板呢?”
【请您不要急。】
于是,洪鹄等了它大约一刻钟,久到她以为系统掉线了。
正当她不耐烦地要再敲一遍时,机械音在耳边再度响起。
【是这样的!紧急为您插入一个任务。】
“任务?祁赛出什么事了吗?”
【... ...任务有变,还请服从安排。】
洪鹄听得一头雾水,但很快新的任务便被下达了。
【宿主请立刻前往灵枢阁,拯救药童易九歌。】
淡蓝色的面板弹出,里面却没有商品,一道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孩占据了全部界面。
说他是男孩,其实并不准确,左上角的信息栏明确地写着,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三,比祁赛还大五岁。
可若说他是男人,同样不太合适,只因他身形过于单薄,偏于幼态的脸颊没有一丝属于成年男子的凌厉,一双杏眼澄澈如孩童,使得五官更显秀气。
药童易九歌... ...往日里她从未听系统提过,而灵枢阁与试炼岛相隔甚远,除去救人,来回在路上也至少要花一个半时辰。
“我现在去救人,还怎么赶上大考?”
【请宿主速去速回。】
“开什么玩笑!耽搁那么久祁赛出事了怎么办?”
在这种关键时刻插入任务,饶是洪鹄这种向来不爱显露情绪的人,话语间也隐隐有了怒意。
系统没有回应,而是加急了催促。
【请宿主速去速回!——警告!宿主再不启程易九歌将有性命之忧,副线失败将影响主线任务评定,警告!警告!】
警示音声声刺耳,洪鹄知道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了,只得黑着一张脸,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灵枢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