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远远没有故事里那样来的幸运,或者说,来得巧合。
被溪水打湿的火石根本打不上火,现场钻木起火也不现实,没有火就没办法烤干身上的衣服,光着身子走在山里白若松也没办法接受,只能任凭自己和云琼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荒无人烟的山间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就算没有食肉哺乳动物的攻击,蛇虫鼠蚁也受不了,她不敢在原地过多停留,将藤蔓斜着挂在自己的身上,拖着云琼,一瘸一拐地摸着黑,沿着溪流艰难前进。
今夜是个漆黑的夜晚,月亮只剩小小的一牙,映下的微弱的光晕碎在流淌的溪水中,勉强让白若松可以分辨溪流与河滩的边界,不至于走到水中去,但是其他的就再不能保证。在这样的一种几乎算是失去视觉的情况下,耳边又只有潺潺水声和夏夜聒噪起伏的虫鸣,时间的概念逐渐模糊,这条看不见的路变得格外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白若松已经分不清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究竟是被溪水打湿了未曾干过,还是被风吹干了又被汗重新打湿了,她嘴唇张开一条线,短促地喘息着,嘴唇发干喉咙发疼,只有背后的人在鹅卵石滩上被挪动的声音,让她坚持着,一步一步地走着。
突然,白若松唯一能够使得上劲的右腿提到了什么东西,一下绊倒了她,她在迎面而下摔倒的时候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撑,可是长时间拉着两侧藤蔓的手掌早就麻木了,一动竟然像粘在了上面一样根本放不开。
一声闷响,白若松的脸直直摔在了鹅卵石铺成的石滩上,她没感觉到疼痛,只觉脑子“嗡”一声,似乎在震动,耳鸣声一波接着一波,越来越响,尖锐地戳进她的脑子里,让她眼珠子止不住上翻,失去了意识。
白若松再度醒来,是被太阳晒醒的。
嗓子像要冒烟一般又干又疼,后背更是热得发烫,她睁开自己的眼睛,半晌没能从眩晕感中回过神来。
感觉昨晚摔这一下,有点摔脑震荡了,恶心得想吐,可肠胃一起抽搐着往外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她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可腿上刚一用力,左腿的脚踝处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白若松仰面先翻过身来坐起,随后撩开裤管,把布条拆了一瞅,昨日还微微肿胀的脚踝竟然已经成了两倍大,如今已看不出脚踝的形状了,连着脚背一起,像放了酵母发酵了一个时辰的大白馒头,把皮肤都撑得薄薄的,反着光,形容可怖。
白若松深吸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地盖上了裤腿,嘴里念念有词地安慰着自己:“没事,没事,已经很幸运了,只是一只左腿罢了,只要你的另一只腿还使得上劲,就一定能走出这里的。”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感觉平复了清晰以后,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居然在河滩上看见了自己乘坐的那辆青顶马车。受惊的马匹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被摔散的马车稀稀落落的一部分残骸,被一块巨石拦住,卡在了河滩上。
而昨天夜里绊倒自己的长长的棍子,正是摔断的马车车辕的一部分。
白若松高兴起来,因为她在残骸中看见了一块还算平整的木板,看形状应该是马车车厢底部的那一块。
她先单脚踩在地上,手臂用力把自己撑着蹲起来,紧接着再单脚发力站起身来,半蹦着跳了几步来到残骸边上,把断裂的其余东西清理出去,从中扯出了那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
木板被掀起来以后,下面居然还压着湿漉漉的一块帷幕,正是车厢前面用来充作门帘的那一块。
本着来都来了的准备,白若松把它一起从水里捞了出来。
以她只能单腿站着的力道,把这块木板掀着立起来还行,真要想抬起来那还是不可能的。于是白若松就只能跪在地上,用膝盖撑着,慢慢把这块木板推到了云琼旁边。
比起面朝下躺着的白若松,云琼是正面朝上晒的太阳,情况看起来比白若松还要糟糕一些,满面通红,额上鼻尖上都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上的皮都已经发白皲裂了,用手轻轻一撕,就落下来一大块。
白若松先半推半拉着将人拖到木板上,再把绳子解下来和木板绑到一起,最后又继续用膝盖撑着,一下一下地推着木板,把人推到了远离河滩的树荫底下。
她用刚刚捡起来的湿透的帷幕拧干,帮着云琼把脸擦了一遍,又在周围扯了一片比巴掌还大些的,不知道什么灌木的叶子,蹦跳着去溪边接水。
叶子虽然不大,但是边缘卷起来呈漏斗装后,居然也神奇地舀起来不少水。白若松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直接把嘴凑到河水中喝了好几口,这才带着水回去。
带着水她不敢用力跳,只能咬着牙用受伤的左腿虚虚点地,一点一点挪回树荫底下,蹲下身一手保持平衡地拿着叶子,一只手撑地让自己坐下来。
她知道躺着喂水容易呛,所以跪坐在云琼的头旁边,打算扶着他的头,让他靠着自己先坐起来再喂水。只是刚一伸手接触到他的后脖颈,白若松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皮肤漏出来的部分有些烫,刚刚还以为是多晒了太阳的缘故,现在在树荫底下还这样明显不太正常。
白若松连忙用手背去试探云琼的额头,果真发现他正在发烧。
“没事,没事,泡水受了凉,发烧很正常,冷静,白若松,一步一步来。”她听见自己在碎碎念。
此刻,自己的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与耳鸣混杂在一起,令人眼前阵阵发黑。
白若松一个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个巴掌刚好还扇在了昏倒时磕到石头而青肿的颧骨处,她疼得颤抖起来,半晌都没能吐出自己憋着的这一口气。
还好,疼痛使人清醒,她马上就从那种昏沉晕眩中清醒了过来,一只手托着云琼的后脖颈把人抬起来,把自己跪坐的大腿从缝隙中塞进去,撑住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举着叶子把水喂到人的嘴边。
云琼虽然状态很不好,可他的求生意志却很强,水只是一触及到他的嘴唇,他就自觉吞咽了起来,很快就喝完了叶子里的水。
白若松把人放下来,用手擦掉下巴上漏下的水,把适才擦脸的帷幕去溪水中清洗了一下,拧得半干,叠成长条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额头上的帕子换了四五次水,等日头不那么大了,白若松才停止休息,捂着饿得生疼的胃部站起身来。
云琼太高了,木板没有他的身高这么长,他的小腿是拖在地上的,白若松把帷幕撕下一部分绑住了他的腿,防止他被拖伤,随后继续拉着躺在木板上的云琼沿着溪流往下游走。
越是往下游,白若松所在的河滩这一侧就越是窄,河道似乎往她这一侧侧斜了过来,越来越贴近右边陡峭的悬壁。河滩卵石变少,灌木杂乱,白若松不得不跪在地上,一边用手中的匕首清理枝叶,一边拉着云琼往前挪。
傍晚的时候,能走的道路就已经窄得之声小小的一道了,白若松不得不停止了前进。
她跪坐在地上,隔着四五丈宽的河面,眺望对面的河滩。
这边的路是走不下去了,为今之计只能渡河,去往另一侧。可是自己虽然通水性,在这样饥肠辘辘,又脚踝负伤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办法带着云琼横渡这么湍急的溪流。
“搏一搏,不能等死,白若松。”她拼命给自己下暗示壮胆,回过头去看云琼。
云琼双眸紧闭,嘴唇发白,可脸颊却晕着鲜活的红色。
白若松顿感不妙,立即拿开他额上盖着的布去试探温度,手背刚一贴上,那种滚烫的温度就令她内心警铃大作。
云琼比白天的时候烧得更厉害了,这种情况很可能并不是着凉,而是伤口被感染了。
她突然想到,像云琼这样长年行军的人,身上很有可能带着伤药。
因为一直顾及男女大防,白若松并没有脱了他的衣服替他包扎伤口,此刻实在是顾不得这些了,直接就把手伸进他的衣襟中去搜,果然摸到了一个瓷瓶一样的东西,兴奋地往外一掏,却发现塞子早就不知道掉到了哪里,里头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白若松不敢相信,又伸进去把衣襟里面的东西全部都翻了出来,里头有湿透了的火石,一封甚至都泡烂了的信件,还有......还有一块用绢布仔仔细细包裹住的圆形物拾,打开来,里头正是白若松送出的那块一半碧色,一半琥珀色的海棠环佩。
白若松扯住挂在脖子上的细线,一把拉出自己挂在胸前的另一块小一些的环佩,颤抖着手把将它们相合。
“嗒”一声,两块玉佩一里一外合到了一起,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无论是刚刚在车厢内差点死在羽箭之下,还是后来的马惊狂奔坠落山崖,还是一路走来又是扭伤又是摔得脑震荡,白若松都咬着牙,压抑着自己的惊恐坚持下来了,此刻却觉得眼前一阵氤氲。
“都是,都是我没用......”
她看着静静躺在木板上,连胸膛都几乎看不出起伏的云琼,一直一直以来,害怕的,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都爆发出来。
她不敢去搂云琼,怕压到他的什么伤口,只能死死地拽住了手中的环佩,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如果,如果我能再细心一点,再......再注意一下......”嗓子眼酸涩无比,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堵住了,白若松哽咽着抽泣,再也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如果她可以像易宁一样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她就不会没能察觉出盛雪城的叛徒,害得盛雪城四处生灵涂炭,害得傅容安死无全尸。如果她能再多追究一下,追究一下信鸽的腿上为什么是空的,就不害得漕运车队的工人们尸横山涧,害得......害得云琼沦落至此。
求你,求你。
她十指交叉,把玉佩合在手心中,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心里默默的想着。
如果,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求你,救救他,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交换。
她睁眼,毅然决然地拆下那个小一些的环佩,高高举起,刚要把它掷在地上,有什么东西“啪”一下,砸在了她的头上。
不痛,那东西很轻,在砸上白若松的脑袋后,很快就弹到了一边,滚到了白若松跪在地上的腿侧,原来是一个藤黄色的香囊。
白若松怔愣地看着那个香囊,放下了高举的手,把它捡了起来,捏了捏,发现里面是晒干的药材,发出一股苦苦的味道。
她马上意识到什么,猛得抬头,头顶的几乎呈现垂直的峭壁之上,一个穿着黄栌色短衣的身影背着一个巨大的藤编的背篓,正腰间吊着长绳,沿着山壁往下滑。那人似乎是发觉了自己的香囊掉了,正伸着一侧的手在腰间左右地摩挲。
白若松张了张嘴,他想说话,可是酸涩的喉咙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于是她只能随手捡了地上的两块卵石,锤击着发出声响,企图引起那人的注意。
果然,那人摸索的动作停了,身形一动,似乎在往下望,也似乎不是,角度问题白若松看不到那人的头,急得额头上直冒汗。
“救......救......”她张口,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了,嗓子像破锣一样,但还是扯开了喊道,“救,救他,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