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不知何时落起了雪,银装素裹,冷冽刺骨。
马车缓缓地行驶着,车轱辘碾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车夫刻意压低的驱马声混杂着马匹踏蹄和轻鸣的窸窸簌簌声慢慢在江逸耳畔清晰了起来。
木行云感到肩畔打着的呼吸频率变了,轻声开口:“醒了?”
江逸轻嗯了一声,无意识地在靠着的肩窝蹭了蹭,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懒气,“到了吗?”
马车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熏得热烘烘的,刚睡了一觉的江逸只觉得从骨子里都浸入了暖意,舒适得竟有些舍不得动弹。
“还未”,木行云抚了一下江逸无意中微皱的眉心,推开了些许车窗瞧了瞧,“约摸还有半柱香。”
木行云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江逸身上,脑海浮现他的小世子在宫中的一颦一笑。
殿堂之上,他看着小世子隐忍。
看着他强颜欢笑掩盖心中苦楚。
甚至在看见江逸虚弱的那一刻,哪怕他知道那是假的,他依然不可抑制地慌乱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着那年的回忆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险些以为,他要再次失去他的小世子了......
和之前一样,他只能看着,他无能为力......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这个故事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他失了态,是急于确定。
他动了情,是情不自禁。
......
“王爷,到了。”
马夫压低的声音传来,木行云应了一声,将放在一旁的狐皮大氅拢在江逸身上,系好带子后扶着他下了车。
江逸看这架势实在有些无言,但他能隐隐感受到木行云身上莫名的不安。
那能怎么办呢,江逸心想,自然是要宠着的。
回到屋里,江逸突然想起了什么,摸索到木行云身边,悄咪伸出了手,开始在木行云脸上摸来摸去。
木行云抬手抓住了某人作乱的爪子,有些无奈地疑惑问道:“怎么了?”
江逸再次伸出了另一只魔爪抚上去,沉吟思索着,面上漏出几分好奇道:“你这易容是怎么搞的?”
木行云有些失笑,抿了抿唇压下笑意,原来是为这个。他忍了忍笑,心头微悻,可不能被小世子发现了,不然——
“你笑我?”
木行云:“......”
这是怎么察觉到的?
“咳......”
木行云不走心地咳了下,敷衍地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在逗人似的,随即把江逸摁坐到一旁的软榻上,轻声讲起了易容的原理。
江逸:“......”
把他当小孩子哄呢?
江逸听着木行云轻柔的声音,恍然间想起四年前埋在院中树下的那几坛酒,木行云的声音不知怎么让他仿若置身于树下,斜倚着树干,就着杯中漂浮的几瓣落樱下酒,醉身于景,也醉人......
只是......
“你何时回宁州?”半晌后,江逸蓦然出声问道。
木行云愣了愣,道:“世子想让我何时去?”
江逸默了片刻,难得地放软了声音开口:“我想......等过几日范源把解药送来后,我......我解了毒,你再走,好不好?”
江逸说得有些脸热,他极少和木行云直白地表露自己对他的情意,像这般提出自己不想木行云离开,还是第一次。
木行云身为封地的王爷,擅离乃是重罪,时间长了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察觉到,江逸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任性,可是......
江逸一开口,木行云便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他偏偏想听小世子说,他眼眸染上点点笑意,问道:“为何?”
闻言,江逸白净的耳根开始泛红,像是被抹上了胭脂似的,木行云看得心痒,继续问:“世子,为何啊?”
一时间当年的两位少年,角色竟是反了过来。
“我想看看你。”
江逸的声音与平日无异,甚至带了些刻意的冷淡,只是话语,实在是撩人心弦。
江逸喉结微微滚动,他清了清嗓子,如同在汇报公务一般道:“我已经三年,三年都没见过你了。”
三年三个月零五天。
木行云心里默默补足江逸的话。
江逸向来公私分明,这次能如此说,无非是和他一般。
他们二人都是理性的人,可对他们而言,对方永远是这份理智的例外。
他俯身拥住江逸,在江逸唇角轻碰了一下,弯了弯眼眸,笑着回道:“好啊,让你看看我。”
小世子不知道,这三年,每年他都会赶去北疆远远地看一看他,他只有看到江逸仍然平安,才能够安下心来。
木行云多想把小世子圈起来,关在他的宅邸里,哪也不许去,谁也不能看,没人能伤了他,更没人能杀他,他们可以像普通夫妻一般过了这一生。
可是不行,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看他那个肆意的少年把一生闷在宅邸,也舍不得逼迫他成为笼中之雀。
更何况,小世子失去了至亲,又怎么放得下......
思及此,木行云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眉目间有些烦躁,不过片刻,他便掩去了那点情绪。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他想,“这次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