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清早,赵荣华刚起床在翠芝的伺候下梳洗,还未用早膳,门外陈秋芳已经候着求见了。
赵荣华将人唤了进来,一眼就看见陈秋芳两只眼睛下大大的黑眼圈,有些吃惊,道:“你昨晚这是一晚上没睡?”
陈秋芳先上前行了礼,人倒是很聪明伶俐,翠芝只是简单教了几句,一些简单的礼仪现下已经能做得有模有样。
回话道:“殿下万福金安,殿下吩咐奴婢做的事,奴婢不敢耽搁,已经连夜将这一摞账本看完。”
赵荣华慢条斯理地将手浸泡在铺满玫瑰花的铜盆里清洗,淡淡问道,“如何?”
陈秋芳捧着账本上前,一边翻开账本一边解说道:“这账本有问题。先是增加了很多不存在的支出,比如在公主府的用度里写到,公主府一天需要用掉两百只鸡、两百只鸭,可殿下并未在公主府居住,现下府内无主子,普通丫鬟仆人的吃食哪里用得到如此奢华?”
赵荣华嘲讽一笑:“大约府里有一只黄鼠狼成精了吧。”
别说这没有正经主子的公主府,就连宣平侯府有主子有正常交往的京城府邸,哪怕赵荣华并不管家,也知道侯府一天中用不了这么多鸡鸭。
说回宁城的公主府,刘安虽是公主府的长史,但他平时并不住在公主府。宋春嬷嬷已经年迈,每天若是有珍稀药材或者补品的消耗倒也正常,但她那胃口也吃不下这两百只的鸡外加两百只的鸭。
陈秋芳又翻了几页账本,继续道:“还有这个价格也有问题,我知晓公主府的吃穿用度自然非比寻常,别的我不敢多说,可这米家我一眼就看出了猫腻,我自小在米铺长大,也上手经营过,宁城中权贵人家吃的精米价格我一清二楚,这上面的价格比市价贵了一倍不止!”
“哦?”赵荣华眉毛一挑,尾音上扬,问道,“可这刘长史说今年因为盛江大涝,又说什么大旱虫灾导致收成不好,粮食涨价倒也正常。”
“非也!”陈秋芳急忙否认,话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大不敬,又连忙低头解释道:“今年宁城大丰收,盛江大涝并没有影响到宁城,宁城的米价在年初年中这一段时间内都非常稳定,直到盛江大涝的消息传来,宁城中的米铺才开始涨价,但最高的点也才翻了一倍。”
赵荣华听完若有所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铜盆的边缘,翠芝知道赵荣华这是赵荣华思考时的习惯,也没打扰,只是静静给她梳头。
“这边说完了支出,那就说说收入,这方面问题更蹊跷。”陈秋芳继续道,“今年宁城的收成明明很好,可这上面却说今年收成减半。秋收后明明正是米价大涨的时候,可这上面却写稻子成色不好,折价卖出。”
最后,陈秋芳总结:“殿下,依奴婢看,这是一本假账,还是一本做得十分粗糙十分敷衍的假账,但凡学过一点看账的,哪怕是内宅妇人,也能一眼瞧出蹊跷来。”
翠芝听完这话,透过菱花镜小心翼翼打量赵荣华的神色,赵荣华便是被这粗糙敷衍的假账骗了整整十年。
赵荣华轻笑一声:“这样吗?”
她倒真是好骗。
是啊,只要是略懂皮毛的市井妇人都能一眼看出不对劲的账本,她却信了,不仅信了,还信了十年。她自信一个小小的刘安不敢欺瞒她堂堂长公主,她信任与她恩爱有加的枕边人沈泊舟不会跟外人勾结骗她钱财,结果就如同三岁小童一般被他们联手蒙在鼓里。
可悲可笑。
“殿下?”翠芝见赵荣华脸上不对,试探地问道。
“无妨。”赵荣华拿起手帕擦了擦手,她盯着自己白皙手指上嫣红的蔻丹,真美的颜色,像血染红的一样。
陈秋芳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开口:“殿下,既然今年的账本有问题,那要不要再看看往年的账本,说不定也有问题。”
赵荣华摆摆手:“既然知道有问题,那就不必再看了,至于真的账本嘛,呵,我估计他也不会轻易拿出来。”
说完从妆匣中随意拿出一只金钗递给翠芝,翠芝立刻会意接过将金钗转而放到了陈秋芳手中。
陈秋芳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金钗,下意识地掂了一下,先不提这精致繁杂的做工值多少钱,就单以这只金钗本身的重量估价,也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了,这长宁长公主出手当真是大方。
“只要是忠心耿耿替我办事的人,都有重赏。我现在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会看账理账的人,你这次做得不错,退下吧。”
陈秋芳刚谢过恩典离去,阿大紧随其后进来。
“启禀公主,公主吩咐属下探听的事属下已去探听。”
赵荣华此刻已经梳洗完毕,在翠芝的伺候下坐在了八仙桌上,翠芝正张罗着开始摆饭。
等一切妥当后赵荣华挥退了下手让丫鬟都退了出去,一边搅拌着甜粥,一边道:“说来听听。”
阿大道:“公主,宁城不仅苛捐杂税奇多,还公然大兴违背大盛律法之事。那刘安在宁城宛如一个土皇帝,说一不二,连知府衙门看见了都得退让三分。百姓苦不堪言,对长宁长公主更是怨声载道。说刘安是长宁长公主的口舌狗腿,专为长宁长公主敛财,又传长宁长公主残暴不仁,爱食小孩,所以才纵容买卖儿童,诸如此类不一而同。”
“大胆!”翠芝气急直接破口大骂,“这些年刘安不仅中饱私囊吞了不少公主府的金银钱财,打着殿下的名号胡作非为,还敢如此放任造谣殿下的名声,谁给他的胆子?”
赵荣华冷哼一声,“还能有谁,当然是京城的沈泊舟沈侯爷给了他胆量!只是可惜他消息不灵通,不知道京城早就变了天。若他这次见了我之后行事谨慎不拿这些假账糊弄我,我还发现不了他跟沈泊舟的这些猫腻。”
赵荣华说完看向窗外,沈泊舟,我还是太便宜你了。
此时此刻,她恨极了沈泊舟的欺瞒,但更恨这些年梗于情爱的自己,太后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这些年来,她确实胡作非为不像个公主的样子。但此时此刻她既然来到了宁城,来到了公主府,又听闻了这些事,那她就不会放任不管,在其位谋其政,她要对宁城的百姓负责,对她的子民负责。
宣平侯府。
曾经的宣平侯府因着长宁长公主在京城中炙手可热,可不过短短数月,随着宣平侯沈泊舟跟长宁长公主赵荣华和离,沈泊舟后面成了残废又染上了龙阳之癖,成了京中笑柄,现在的宣平侯府已经谈得上门口罗雀。
沈泊舟自瘫痪在床后需要日夜有人在他的身边伺候他的吃喝拉撒、翻身以及床第之事。然而此刻他身边竟然一人也无,五间正屋空空荡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博古架和书桌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沈泊舟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蓬头垢面,身上的衣物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换了,两股间的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空间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尿骚味和腐臭味。
“逆女!逆女!”沈泊舟趴在床上无能狂怒,他的手脚都已经废掉不能行动,他只能仰着脖子努力让自己的脸离那装残羹剩饭的破碗远一点。
跟屋里的腐朽冷清不同,屋外阳光正好,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悠然躺在院子中央的摇椅上晒太阳。女子衣着低调却不失奢华,面容姣好,发髻上只简单插了几支玉钗,更衬得女子肌肤胜雪。
此人正是赵荣华与沈泊舟的独女,德嘉郡主沈舒雅。
“还是宫外待在舒服。”沈舒雅淡淡开口,声音如同凌冽的清泉,一张精致的小脸更是继承了来自父母最优秀的基因。
旁边有一太监伺候在旁,恭维道:“郡主既然喜欢,何不多住几日?”
沈舒雅点点头,笑道:“这是自然,父亲既然这么希望女儿伺候在他身旁,女儿怎能不如他的意呢?呵呵呵。”
几日前,沈泊舟还在自己的宣平侯府耀武扬威,这些日子瘫痪在床已经让他精神扭曲,行事变得极为可怖。在得知赵荣华已经离京后,他更是恨不得将自己一口牙都咬碎,赵荣华不在京城,他的复仇计划只能搁置。
邱氏自上次昏过去后身体便不大好,但还是强撑着身体来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出主意。
“虽然那贱人不在京城,可她的女儿还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儿何不上折子,要那小蹄子回府伺疾,任凭那小蹄子在外面多么威风,回到咱侯府还不是任我们拿捏蹉跎?”
沈泊舟连忙不住点头:“好好好,母亲所言即是,我这就让那小蹄子回府!我要母亲亲自在我面前折磨她以解我心头只恨!”
邱氏提到沈舒雅,眼中的恨意快要溢出来,她已经想好一定要让那小蹄子亲自拿着滚烫的汤药站在儿子跟前,再被她一巴掌打翻,汤药尽数洒在小蹄子身上。她听过最舒坦的声音就是那小蹄子的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让她浑身舒坦。
沈泊舟和邱氏左一口小蹄子右一口折磨,丝毫忘了沈舒雅姓沈,是他们沈家的子孙,身体里流淌的也是他们沈家的血脉。
虎毒尚且不食子,赵荣华没有将对沈泊舟的恨意发泄在沈舒雅的身上,反倒是这一对蛇蝎母子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