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司机准时来接。
夏漾裹紧披肩,踩着高跟鞋匆匆跑下台阶,礼服上的水晶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又细微的碰撞声,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会行走的华丽水晶帘。
拉开车门,夏漾坐进后排,却没瞧见小张总。正疑惑间,坐在副驾驶的邵东阳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一贯的礼貌微笑:“小张总已经提前到宴会现场了,让我来接您过去。”
“今天这场宴会,有哪些人?” 夏漾开口打听。
邵东阳不语,转过身示意司机开车。
枫林苑,是北城赫赫有名的私人度假山庄。
汽车顺着被雪埋了大半的蜿蜒小路往里走,两边是郁郁的枫林,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却在白雪的覆盖下,呈现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夏漾推开车门,一阵刺骨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裹紧身上的披肩,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在积雪覆盖的小径上。
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手脚冻得发抖,牙齿也忍不住打战。
推门走进灯火通明的宴会厅,一股温暖的气流汹涌而来,将她周身的寒意瞬间驱散。
服务员双手接过她的披肩,灯光折射进礼服上镶嵌的水晶里,瞬间分散开来,星星点点的光芒四下飞溅,如梦似幻。
一字领和大胆的露背设计,恰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只是站在那,便引得人纷纷侧目。
小张总一身黑色西装,今日没戴眼镜,眸光更加锋利,右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正与几个旧相识谈笑风生,眼梢余光扫到门口的夏漾,抽身朝她过来。
“很冷?”
“你说呢?”夏漾俏脸一黑,伸手摸摸冻得通红的鼻尖。
小张总垂眸,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一番,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愉悦:“的确很美,邵叔的眼光果然不错。”
礼服是邵东阳挑的?那蕾丝睡衣呢?不会也是邵东阳选的吧?
夏漾低头扯了扯裙摆,小声问:“我这样穿,会不会有点太刻意,抢了主角的风头可不好。”
小张总闻言,唇角笑意更浓,他转过身,优雅地弯曲手臂,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谁说你不是今天的主角?”
这句话,瞬间击中夏漾的心。心底那片沉寂已久的角落,悄然生出一丝期待,恰似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绿新芽,怯生生却又满含希望,毕竟,哪个女人不曾怀揣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公主梦?
她伸出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挽住他的手臂。
此刻,她的心跳如鼓,仿佛要冲破胸膛。随着他的步伐,缓缓走进宴会厅,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端,虚幻而又美妙。
刹那间,宴会厅内掌声雷动,声音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将她淹没。
夏漾只觉自己真的踏入了一场美轮美奂、璀璨至极的梦境之中,而她,是这场梦中唯一的主角。
平日里只敢在幻想中触碰、遥不可及的虚荣与荣耀,此刻化作了有形的光,围绕在她的身旁,唾手可得。
她忽然想到年轻时的母亲,亦是这般在众人炽热的注视下,舞姿轻盈,光芒万丈,成为全场的焦点。
侧头看向身旁的小张总,但头顶灯光太过刺眼,模糊了他的侧脸,让他的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愈发飘忽不定。
然而梦,总是猝然消逝。
乔氏集团董事长带着女儿乔娜出现在宴会厅的那一刻,一切美好的幻象泡沫般破碎。
所有人迅速转向乔娜,眼里满是讨好与卑微。
乔氏集团是江浙地区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近几年,乔家将目光投向北方,一门心思想开拓北方市场。
论财力,张家确实不如乔家,但论在北方的势力,张家盘根错节的影响力是乔家望尘莫及的存在。
两家有意联盟,但以利益结盟终归不稳妥,于是张家牵头策划这场宴会,目的就是让两家适龄的孩子见见面。
夏漾在乔娜出现的瞬间,就明白了两家的意图,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缓缓抽出原本亲昵挽在小张总臂弯里的手。可她的手还没完全抽离,就被小张总一把按住,紧接着又被强势地拽了回来。
小张总侧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低声问道:“怎么,你也会害怕?”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调侃。
夏漾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不是害怕,是嫌麻烦,” 她抬眸,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小张总,您可真不厚道,拿我做挡箭牌,我会死得很惨吧?”言语里满是无奈,活脱脱像个被欺负的小可怜。
小张总闻言,攥着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有我在,不会很惨。再说算上曲文宇买你的股权,我前前后后帮了你多少次。这礼尚往来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云扬啊。” 一道略显沧桑声音传来,小张总的二叔张林伟走过来。他穿着一身中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生意人惯有的亲和笑容,只是那笑容里,隐隐透着几分精明与算计。
走到近前,张林伟的目光先是落在小张总身上,而后扫过他身边的夏漾,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但他到底是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侧身将身后的乔娜往前一引,介绍道:“这就是二叔之前跟你提起过的,乔氏集团,乔娜。”
乔娜肌肤胜雪,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自然地拉长。
她先是直勾勾地看向小张总,随后视线沿着两人交叠的手臂缓缓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夏漾的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顿了好几秒,开口跟旁边的助理说:“巴家的这件礼服,她穿得比我好看。”
夏漾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原本还在暗自揣测乔娜会说出怎样尖酸刻薄的讽刺,结果对方却来了这么一句。
“联系巴家,同款的礼服不用送过来了,以后也不用再送衣服过来了。”
“......”
乔娜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看似亲和的笑容,眼神却透着轻蔑,轻飘飘地开口:“巴家向来追求独特,只是没想到,这次的设计被你穿出了别样的‘风格’,让它有了一种艳俗感。我本也挺期待的,可现在看来,还是算了,毕竟这风格,我怕是驾驭不来。”
夏漾岂会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神情。
“乔小姐刚从国外回来,是不是快把母语忘光了?”小张总不冷不淡地开口。
夏漾神色如常,未被乔娜的话掀起任何波澜。她想走,却被乔娜拦住:“灰姑娘的礼服再美,十二点的钟声一响,总归是要化作泡影的,张云扬,你说是不是?”她抬头挑衅地看向小张总。
“灰姑娘的鞋若是合脚,十二点的钟声就永远不会敲响。”张云扬分毫不让。
乔娜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张云扬身上,夏漾这才得了空,说了句失陪,低着头往洗手间走。
夏漾整理好情绪,从洗手间出来,彻底从幻想中抽离。她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端起香槟杯,轻抿一口,辛辣的气泡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微微的刺痛。
她苦笑,这才应该是她的生活,微痛但是真实。
宴会厅的中央,乔娜站在张云扬身旁。挽着他的手臂,头微微靠向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中透着一丝得意与挑衅。
张云扬则保持着一贯的绅士风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小张总和乔小姐站在一起,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是啊是啊,这两人站在一起,简直是金童玉女,以后要是两家联姻,那可真是强强联合,咱们国内的商业格局怕是都要变一变咯!”有人附和。
乔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我跟张云扬才刚认识,联姻什么的都是后话,联盟倒是可以先行,张云扬,你说呢?”
张云扬只是轻轻一笑,不置可否,眼神却不经意间扫向了角落里独自喝酒的夏漾。
乔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夏漾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此刻,夏漾只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件毫无用处的伴手礼,被人随意丢在冰冷的角落。
“夏小姐,四年前惊鸿一瞥,让张某惊艳至今啊。”张林伟端着酒杯走过来。
“张二爷。”夏漾闻声,赶忙抬起头,随即起身,身子微微前倾,神色恭敬。
张林伟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碰向夏漾的酒杯:“不知今日,张某是否有幸,再领略一次夏小姐当日的风采呢?”
夏漾心中一紧,这张二爷皮里阳秋,明着抬举实际是想贬损自己。
她是张云扬请来的客人,但在张林伟眼里,她不过就是个活跃气氛的戏子,不仅如此,他还要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夏漾,是可以随意拿捏摆弄的。
夏漾强扯出一抹笑,语气委婉却又带着几分无奈:“承蒙二爷抬爱,只是今日没带琴,况且长久未曾练习,技艺早已生疏,怕是要辜负二爷……”
服务生捧着一个木盒从门外进来,张林伟见到面露得意之色:“正好会所里有,我就给寻来了。”
宴会厅外,张云扬正举着手机,听筒里传来张老爷子略带愠怒的声音。
老爷子对他今日擅自带着夏漾出席宴会一事,颇为不满。
即便他不主张与乔家以婚姻联盟,但张云扬此举,会让乔家觉得张家对此次合作不够重视。
邵东阳静静地站在他身旁,神色凝重。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而熟悉的琵琶声从宴会厅内悠悠传出。
张云扬身形一滞,下意识地抬脚往厅里走。邵东阳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缓缓摇了摇头。
老爷子此刻已然对张云扬的自作主张不悦,若是他再不听从二叔张林伟的安排,只怕会更惹老爷子生气。
“我有一段情啊,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夏漾婉转悠扬的歌声如同一缕清风,瞬间在宴会厅内散开。
她身着一袭高定礼服,身姿婀娜,怀抱琵琶,眉眼含情,每一个字从她唇间溢出,都仿若带着故事,恰似从古画中款款走出的仕女,美得惊心动魄。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江南锦绣......”
“这个夏漾到底是什么来头?”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
“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捞女呗,听说,当年她就是凭借这一首曲子,哄得张老爷子收她做了干孙女。”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不屑。
“啊?张老爷子都那把年纪了,还会有这心思?”有人惊讶地接话。
“心思龌龊的人,看谁都觉得不干净。”一个清冷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乔娜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后,斜眼冷冷地瞪了一眼,“不择手段也是一种能力,而你们这些人,除了在背后嚼舌根,还能做些什么?”
那两人见是乔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赶忙闭上嘴,灰溜溜地给她让出位置。
乔娜目光直直地看向台上的夏漾,原本眼中的不屑与傲慢,竟渐渐褪去。
一曲终了,夏漾在众人的掌声中,缓缓走下台。
她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重新回到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心中的苦涩却愈发浓烈。
见张云扬面色阴沉地从宴会厅外走进来,张林伟脸上浮起冷笑,不紧不慢地迎上去。
“云扬啊,”他拖长了音调,脸上佯装关切,“怎么?被老爷子训了?”
张云扬收住脚步,看向他:“二叔,夏漾是我请来的客人。”
“客人?”张林伟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嫌恶,鼻子里冷哼一声,声音尖锐又刻薄,“就她也配?不过是个心机深沉,整日做着嫁入豪门美梦的下作女人!你可别被迷昏了头,犯了错。”
“二叔,手别伸得太长,小心折了胳膊。”张云扬直勾勾盯着他,一点不给他留面子。
夏漾不知在落寞中熬了多久,一只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我可以走了吗?”她认出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没有抬头。
“戏演完了,该走了。”张云扬沉声说。
夏漾深吸一口气,撑着座椅扶手缓缓起身,一边整理着裙摆,一边说道:“下回再有这种场合,您可千万别……”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进张云扬的怀里。
夏漾心里清楚,自己的脚步稳稳当当,绝没有脚软,更不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刻意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