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中总是飞逝如电。
夏漾一回公司,便打发了急于鸠占鹊巢的曲文宇,会议室里,她淡定地堵住曲文宇所有的野心和算计,公司章程附则做得滴水不漏,让他毫无掣肘之力。
处理完曲文宇,夏漾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子信箱里郭晓洁的辞职信。
鼠标落在回复键上,按下之后又犹豫着关闭,反复几次,最终,回复:好,尊重你的选择,一路顺风。
暮色漫过百叶窗时,夏漾刚将最后一份文件归入档案柜。手机在真皮桌垫上突然震颤,她终于收到疗养院的接收函。
她重新掀开笔记本电脑,冷白屏幕光映出她苍白的面色。
夏漾的法语断断续续只学了一年,这种专业文件对她而言就像是未破译的密码,词典和各类应用工具齐上阵,才算能勉强应付。
“病人病症逐渐躯体化,开始出现生理性呕吐症状……”她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亲发病的那些黑暗日子,母亲面色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一次次呕吐,一次次晕倒……
夏漾觉得周遭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抓住身旁椅子上的扶手。
喉间涌上一股酸涩,眼眶也在瞬间被泪水模糊,连视线都变得朦胧不清。
费力翻译到大半,她突然觉得嗓子干得冒烟,起身去倒水。
也不知是因为气温回暖,还是因为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的时间太久,此刻,她觉得全身发热,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茶水间里,对面大厦滚动的装饰灯穿透双层玻璃,投在墙面上形成层层叠叠的光斑,光影摇曳,像深海里擦过舷窗的游鱼,灵动又虚幻,她忽然想起和林煦在超市里买到的马克杯,杯底也有一尾摇曳的小鱼。
她那日听闻霍司明自杀的消息,本就烦躁,再加上公司的事情,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偏巧林煦又在那个时候情绪爆发,向她发难。
一时间,各种负面情绪汹涌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胸腔里横冲直撞着焦躁。或许,更多是因为不敢承认自己的恐慌,对当下情绪的恐慌。
饮水机加热管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声音划破寂静,惊得她浑身一抖。再看向窗外时,发现玻璃上多了一颗模糊的脑袋。
水杯脱手,咣当一声落地,她惊恐地转身,见到霍司明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正安静地站在门口看她。
“霍司明!你有病吧!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没声吗?”夏漾双手发抖,几乎是喊出来。
“我路过,看见办公室灯亮着,上来看看。”霍司明垂眸看地上的保温杯,俯身捡起来,重新放回大理石台面上。
夏漾见到他拿杯时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压制住欲冲破而出的怒气,侧身走出茶水间。
“夏漾,”霍司明叫住她,眼神急切,“你给我妈账户里转钱,是什么意思?”
夏漾站定,转身看着他,开口:“公司最艰难那段日子,是叔叔阿姨拿出所有积蓄帮公司渡过难关,我知道他们当时是冲着你,但这情,我记着,这几年公司表面上看是赚钱,但实际赚的钱都用在日常经营和扩展业务上,他们二老嘴上不说,但我不能装糊涂。”
“漾漾,我......”
“我这么做,”见到他眼底动容,夏漾立刻打断他要说出来的话,语气坚决,不留一丝回旋的余地,“完全是看二老的面子,我之所以一直不与你计较,尽量给你留着体面,也是看二老的面子,我跟你,不可能再走下去,”又瞄一眼他手腕上的绷带,“我本以为郭晓洁会愿意为你留下来,但是她没有,霍司明,Xseed只剩你了,别让它毁在你手里。”
“崔宁宁说,”霍司明点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有了新欢,是在医院遇到的那个人吗?你们这几天,在一起?”他抬起头,期待一个否定的答案。
“霍司明,不要再想着我了,我们,真的结束了。”
霍司明呆立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夏漾离去的方向。
那一刻,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所有的希望与憧憬都如泡沫般破碎。他张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曾经与夏漾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过,那些甜蜜的过往如今都成了最尖锐的刺,一根根扎进他快要麻木的心里,痛得他不能呼吸。
深夜,寒意丝丝缕缕地从脚底往上蔓延,夏漾孤身一人走在清冷的街头。街边的路灯照亮她脚下那一小方砖石路,却怎么也照不透她前方浓稠如墨的昏暗。
她拐进明寿街,很快就站在刺青店门口。二楼的窗户一片漆黑,卷帘门也紧闭着,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
林煦没在家,她沿着明寿街往回走。
延明街上,紧密相连的小酒吧散着暖烘烘的光,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被摆放进橱窗里的水晶球,每一个都藏着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夏漾一家一家地寻过去,终于找到一家看着顺眼的,抬手推开门。
门上的挂铃被风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惊扰到门口正沉浸在音乐里的客人。夏漾带着歉意,脚步匆匆地走到一个空位旁,迅速坐下。
歌手慵懒地坐在高脚凳上,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弄琴弦,对着麦克风,哼唱着一首早已被唱烂了的民谣。
夏漾听着反反复复、毫无新意的曲调,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困意一阵阵地袭来。她强打精神,决定再坐十分钟就走。
挂铃摇晃又带起一串铃音,夏漾支着脑袋,实在管不住眼皮子打架,她晃晃脑袋,透过窗户,瞥见路灯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林煦贴着电线杆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与周围的夜色汇成一体,就那么静静地看她,单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烟,白烟越过肩膀,缠上头顶的路灯,鸭舌帽压住黑色长发,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夏漾越过身旁的客人,刚要推门,手腕一紧,被人捉住。
“姐,姐姐,”李晋低着头从门外跨进来,“这,这就要,要走了?我,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夏漾去挣他的手,却被更紧地缠住,她一脸不解地看向李晋,眼神里满是疑惑和戒备。
“太,太,太晚了,我,我送你。”李晋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又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了夏漾跟前。
夏漾求救似地看向林煦,林煦却纹丝不动,嘴角上扬,似乎在看戏。
“放手!”夏漾被缠得彻底恼了,也不管他是不是谁的男人,指尖用力划过他的手背,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你是崔宁宁的男朋友,注意点分寸!”说完,用力推开酒吧的门,冷风灌进来,留下李晋呆立在原地。
夏漾脚步一转,瞧都没瞧林煦一眼,径直朝着明寿街的方向走。林煦愣了一瞬,挺直身子,快步追上去。
“林煦,你这人可真够‘义气’啊。”夏漾嘴角下压,揶揄地看向他。
林煦唇角上扬,接受夸赞:“我一直挺有眼力见儿的。”
“哈?” 夏漾猛地停下脚步,挑眉看向他,“那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咯?”
“光嘴上说可没诚意,得来点实在的。”林煦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烟头按灭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夏漾皱起鼻尖,嗅到林煦身上的味道:“喝酒了?”
“嗯,跟同学吃饭,”林煦脚下步子加快,几步绕到她身前,“你,要去我那儿?”
“我要赎我的耳钉。”夏漾迎上他的目光。
“过期不候,耳钉现在归我了。”林煦转身就走,掩藏住眼尾闪过的弧光。
“那可不行!”夏漾急忙追到他跟前,随着他的速度倒退着走,眼睛紧紧盯着他,“之前是不可抗因素,不能算我过期。”
林煦瞧她只顾说话,没留意前方,眼瞅着就要撞到路边的树上,伸手拽住她,拉到自己身前,一脸无奈,“小心点,撞树上了。”
夏漾站稳身子,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低着头走到他身侧。
此时,月色如水,沿着石板路肆意挥洒,给整条街铺上一层银白的纱。突然的沉默,让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林煦,那天,不好意思。”夏漾开口,她是真觉得抱歉。
“那天怎么了?”林煦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踩上她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一步一步,每一下都稳稳地落在影子脑袋的位置,夏漾一边笑他幼稚,一边转到他另一侧,朝着他的影子也狠狠踩上一脚......
酒吧里的歌手放下吉他,起身恭敬地对着李晋点头哈腰:“哥。”
“嗯。”李晋看着手背上的抓伤,眼里的纯真瞬间消失,漆黑的瞳仁之中毫无温度,细长的眼尾上拉,带着魅惑般,像是西方神话里诱人犯罪的魔鬼,他一只脚撑着地坐在吧台前打电话。
电话好一会才接通:“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是乔娜略带不快的声音。
“我是你弟,不是你养的狗,别老对我呼来喝去的。”李晋不满地拖长音,眼皮半耷拉着,尝了一口酒保递过来的威士忌,皱眉,“我觉得那个夏漾挺有意思的,不如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试试把她搞定,你就能顺顺利利地嫁给张云扬了。”他再次看向手背上的抓伤,话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乔娜闻言怒声骂道:“你不是狗是什么?我花钱雇你调查,可不是让你一门心思睡女人!之前上赶着去勾搭《X》的主编,现在又惦记夏漾。乔依,你能不能清醒点?这儿不是国外,不是随便见个面就能脱裤子的地方,别一天到晚跟个发情的种马似的!”
“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夸我?”李晋歪着脑袋吊儿郎当。
“是在夸你,狗东西!要不是你不务正业,我至于......”
“哎呀行行行!”乔依打断她长篇大论地道德绑架,“您厉害,您为乔家牺牲了一切,是乔家的NO.1,再见!”不给乔娜反驳的机会,乔依立刻挂断电话。
乔家这对龙凤胎姐弟从小吵到大,每次交锋,都要找对方最痛的地方才好下手。乔依没有定性,当初他想学话剧,他爸给他送到伦敦,学不到一年又想学歌剧,就去了意大利,然后是舞台剧,音乐剧,几乎将所有剧种都学个遍,在国外绕了一圈,最后跟他爸信誓旦旦地说,想做模特。
乔父老脸一横,大手一挥,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乔依无奈,只得回国投奔姐姐。
“老何,”他拿起手里的酒杯朝酒保问,“这什么东西,淡得跟他妈水似的。”
老何沉默不语,自顾自地擦杯子。
延明街上的酒吧,唯一指定向同一个经销商进货,经销商老板姓赵,叫赵升。
刺青店一楼木桌上放着还没拼完的拼图,上面摞着一个蛋糕盒子,夏漾见到,问:“谁过生日?”
“我。”林煦脱下外套,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
蛋糕上,本该蓬松的奶油,此刻七零八落地坍在上面,花朵造型软成一滩毫无形状的膏体,互相粘连着,蛋糕上的水果半陷进融化的奶油里,干瘪暗淡:“呀,怎么都化了?放几天了?”
林煦没回她,边解衬衫扣子,边往楼上走:“上来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