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国贸大厦两人不欢而散后,夏漾已经整整半个月没去找林煦了。倒并非是她在赌气,是实实在在抽不出时间。
法国疗养院的申请资料又被退了回来,她找到几个法语翻译帮忙做资料,再传。
作为项目担保方,夏漾不得不全程参与Xseed与盛利的立项会。令她意外的是,霍司明如今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同她交流,不知是心理辅导起了作用还是他已经看开放下了。
相较之下,崔宁宁才最令她头疼,明知道自己怀着孕,还给自己的工作加量,清晨六点飞海市盯秀场安排,半夜飞回北城盯着修图师出片。
"叶酸吃了?DHA没忘吧?"这是她电话里问得最多的问题。
好在有个愿意当爹的李晋全程陪在她身边,夏漾倒也不用担心别的。
然而,她再一次收到疗养院的驳回通知时。满心无奈,哀嚎一声,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感觉自己快被折磨疯了。
CRUSH酒吧里,灯光依旧如昨,只是驻唱台上已然换了新面孔,此刻正激情澎湃地嘶吼着摇滚,躁动的音符在空气中横冲直撞,引得台下的年轻人疯狂摇摆。
这样热闹的场景,在夏漾这儿却成了一种负担。
核子正在吧台里忙活,不经意间抬眼,见是夏漾,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绽出热情的笑容,扬声问道:“姐,好久没过来啦,想喝点什么?”
夏漾没心思寒暄,目光在酒吧里扫了一圈,直截了当地开口:“林煦呢?”
核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犹豫了一瞬,低声说道:“煦哥家里,出了点事儿。”
夏漾赶到时,一眼便见林煦举着毛巾蹲在橱窗外,正机械地对着玻璃上的油漆印用力擦拭。
猩红的油漆印像是被利爪撕裂的伤口,汩汩地渗出狰狞刺目的血色。暗红液体从“杀人犯”三个歪斜大字上垂坠而下,在玻璃表面凝结成无数道泪痕。
橱窗倒影里,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鸦青的阴翳,衬得眼尾那抹不自然的潮红愈发刺目。沾染红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出断续的痕迹,像极将死之人咬破指尖后,留下的最后一行遗书。
“林煦?”夏漾的心瞬间抽痛。
沾满红漆的毛巾突然脱手坠落,在水泥地面上绽开一朵糜艳的血花。
他透过玻璃看着夏漾渐渐靠近的身影,弓着背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呼出的白雾在血色字迹间晕开。
“怎么回事?”
“没事,恶作剧。”
夏漾几步窜到他面前:“恶作剧,你这叫……”
她看见林煦凌乱发梢间一闪而逝的水光,胸口的疼痛突然炸开更加细密的刺痛,似乎有人将冰锥顺着喉管捅进心脏,哽咽地说不出后面的话。
“你怎么来了?”林煦站在洗手盆前,一遍又一遍反复用力搓洗手上沾着的油漆,听到响动,眉头一皱,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和警惕,又想起今天是周五,“核子告诉你的?”
“怎么不报警?”她实在想不通,林煦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被追到家门口泼油漆,这也太恶劣了!
林煦勾唇冷笑,直起身子,用肩膀蹭了蹭额头的汗,阴阳怪气道:“不是不管我了吗?现在来假惺惺做什么?”
夏漾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暗暗攥紧了拳头,努力压制住想揍他的冲动,没好气地说:“我最近是因为忙,抽不出空!”
“哦?是吗?忙?那现在怎么又有空过来了?”林煦下巴扬起,满脸的不屑。
夏漾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转身想走,却又不想就这么走了,抬眼瞥见桌上的马克杯,随口扯道:“我来取我的杯子!”说着伸手去拿。
林煦反应极快,抢先一步抓起马克杯,梗着脖子道:“这是我买的,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我付过钱了!”夏漾瞪大眼睛,怀疑他是不是掉钱眼里了?
“之前付的不算这个。”林煦歪着头,一副吃定她的样子。
“你……无赖!”
“就无赖!”
“这杯子打从买来,是我一直在用,不是我的是谁的?”
“你用过就是你的?那我还用过呢!”见她伸手过来抢,林煦把杯子高举过头顶。
“你干嘛用我杯子?!”夏漾跳了一下,没够到。
“谁叫你买两个一样的杯子,怎么分的清?”
“幼稚鬼!”
“小气鬼!”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吵得面红耳赤,活像两个争玩具的小学生。没一会儿,两人都吵得词穷了,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憋得满脸通红,同时破功,笑出了声。
气温悄然回升,本该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在空中就已融成了细微的水滴。细密地拍打着窗台,好似轻柔的呢喃,悠悠地搅扰着失眠人的清梦。
月光似一尾灵动的银鱼,悄然游入窗棂,又顺着敞开的门缝,轻柔地淌进卧室。
夏漾赤着脚,目光凝着客厅沙发上起伏不定的暗影。
林煦的呼吸,在暖融的空气里沉沉浮浮,带着一种独属于雨夜的潮湿韵律。
冰箱门开启时涌出的冷雾漫过脚踝,她弓起腰背,挡住冰箱里透出来的光。
指尖触到半袋面包,塑料包装发出的簌簌声惊扰了沉睡的夜,身后骤然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微轻响,夏漾瞬间紧张起来,整个人趴在地上,努力将自己的影子隐匿在暗影之中。
沙发上的林煦只是在睡梦中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又陷入了安静,没了其他动静。
夏漾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开始一点一点朝着卧室的方向艰难挪动。经过茶几的时候,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原本朝着卧室的指尖一歪,转而向着林煦所在的方向悄然爬去。
她蹲在沙发前,就着窗外洒进的月光,一点点撕下手里的面包,安静地咀嚼。视线一刻也未曾从林煦的睡颜上移开,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底的涟漪一圈赶着一圈,不断向外奔涌。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好奇是在意的开始,夏漾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真的开始在意眼前这个男人了。而这份在意,不知不觉间在心底生根发芽,逐渐有了分量。
夏漾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撕下一块面包放进嘴里,干涩的口感让她皱眉,她第一次觉得面包难以吞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其实不该任性的,可是......
或许所有的情愫都始于深夜的饥饿,胃囊与心脏同时发出空洞的回响。至少,在这个雪落化雨的夜晚,她愿意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他身边。
......
清晨,林煦从睡梦中缓缓转醒,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
他睡眼惺忪地站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到门口,夏漾的拖鞋安静地摆在那里。
几步跨到卧室门前,手有些颤抖地推开门。入目是整洁的床铺,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心里空落落的,懊恼地拨乱自己的头发,转身走进洗手间。
夏漾坐了最早一班的飞机去海市,崔宁宁帮她联系到一个专门帮人做出国医疗的机构。
崔宁宁打发李晋过来接夏漾,夏漾见是他,有那么一瞬的厌恶,但想到他愿意接受崔宁宁肚子里的孩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最重要的是,崔宁宁愿意。
“姐,姐姐。”李晋满脸热忱,快步上前接过夏漾的行李箱。眼神依旧纯净如昔,可夏漾总隐隐觉得那眼眸深处藏着些别的东西,不过此刻她实在没心思去深究。
车子缓缓驶入市区,许久,夏漾终于开口问道:“宁宁呢?”
“在,在拍摄,现场,她,她,不让,我,我跟着。”李晋努力把话说清楚,急得脖子都泛起了红晕。
“我们现在去哪儿?”
“吃,吃饭。崔姐说,先,先带你,去,去吃饭。”
夏漾微微皱眉,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先送我去酒店,你回去陪着宁宁。”
“姐!”酒店大厅,李晋喘着粗气,满脸急切,几步跨到夏漾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夏漾的眉毛瞬间拧起,眼中闪过明显的不悦:“你又干什么?”
李晋挠挠头,眼神闪躲:“姐,姐姐,我是,来跟你,道,道歉的,之,之前在,酒吧......”
夏漾神色稍缓,语气依旧冷淡地打断他:“不必了,你好好对宁宁就行。”说完侧身走进电梯,不再与他纠缠。
李晋抬腿迈进电梯,电梯门闭合。
“李晋,你搞什么鬼?”电梯开始缓缓上行,夏漾的心瞬间吊了起来。
李晋仰头盯着头顶不断跳跃变换的数字,眼角悄然闪过一丝阴冷,紧接着,他转身,一步一步朝着夏漾逼近:“夏漾,谈谈?”
夏漾瞬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股凉意从脊背直窜而上,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厉声质问道:“李晋,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话音未落,电梯却毫无征兆地陷进一片漆黑。
夏漾惊恐地尖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慌乱中,她急急蹲下身子,一只手紧紧扶住电梯墙壁。
李晋似乎对这突发状况早有预料,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幽深的狭眸反而紧紧锁定夏漾,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夏漾身边,缓缓蹲下,明知故问:“你很害怕?”
“废话,你难道不怕吗?”夏漾愤怒地吼道。手腕上的嗡鸣声适时响起,借着屏幕亮起的微光,她看清李晋眼底的阴郁冷意。
“要我扶你起来吗?”李晋说着,便伸出手,作势要揽她的腰。
“别碰我,滚开!”夏漾又惊又怒,使出浑身力气推他,可自己却反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此时,电子表闪烁着一片诡异的橙红,夏漾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脑海中那些她拼命想要遗忘的画面,潮水般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翻涌浮现。
李晋察觉到她的异样,眼底瞬间少了几分戏弄,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夏漾,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然而,夏漾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窒息感不断向她挤压过来,她只能拼命攥紧拳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抽干身体里最后的氧气。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绝望地在陆地上挣扎蹦哒,生命的气息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
就在夏漾快要陷入绝望的时候,电梯的灯瞬间亮起,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眯起眼睛。
她的左手不知何时紧紧拽住了李晋的衣领,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勒得窒息。在慌乱的拉扯中,她的手触碰到一件冰凉的物什,下意识地打眼一瞧,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电梯门缓缓打开,夏漾推着行李箱大步走出电梯。她警惕地回头张望,确定李晋没有跟上来后,才匆匆划开房门,闪身进屋。
一进门,夏漾就脱力般地仰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她抬起左手,忽然想到李晋脖子上的那个吊坠,自己曾在一场拍卖现场见过。
那个吊坠拍出了当季的最高价:一亿五千万,她记得自己当时还跟霍司明调侃,花一亿五千万买个吊坠回去,是不是钱多了烧手?
一个小小的模特能戴得起天价的吊坠?
此时,一楼大厅的卫生间里,乔依正扬着下巴,一脸懊恼地看着脖颈上被夏漾抓出的血痕。
手机突兀地响起,他没好气地一把接通:“喂?”
“小乔先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谄媚的声音。
“不是吴南,你他妈是不是瞎了?没看到那女的都快犯病了吗?还不赶紧开灯?万一弄出事来我爸不得打死我?”乔依烦躁地怒吼道,一边说着,一边将脖子上的玉坠塞回领口里,动作粗暴又急切。
“啊?”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委屈巴巴地说,“我还以为,这是您玩的情趣呢……”
“情你MA!”乔依愤怒地咆哮一声,直接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