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市区不让放鞭炮，对小孩子来说少了点乐趣，但对于聚会只知道喝酒的成年人来说，倒是少了些麻烦。

陈耀华的奶奶是退休干部，说话一板一眼，对子女的教育也是刻板教条，年夜饭桌上的气氛像是开年底总结大会似的，一桌的晚辈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耀华知道崔宁宁坐不住，找个由头回了她父母那。

“十、九、八、七......”电视机里，新年钟声敲响。

“新年快乐！愿新的一年，大家都能实现心中的梦想，生活美满，万事胜意！”

“让我们携手共进，奔赴更美好的未来！”

喜气洋洋的音乐声瞬间溢满整个空间，欢快的旋律为旧年画上圆满的句号，为新的一年开启篇章。

陈耀华载着崔宁宁和夏漾，一路疾驰。车轮碾过沿海公路上闪烁的星光，在郊区的公路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

汽车后备箱里，整整齐齐地叠着四箱烟花。

崔宁宁摇下车窗尖叫，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汹涌而入，肆意地吹乱她的头发，也吹干她眼角残留的泪痕。

坐在后座的夏漾，脸深埋进衣领里，眼神始终落在手机屏幕上。

她很羡慕一大家子人过年的热闹感觉，她打小过年就只有母亲，后来母亲病了就自己在家过，再后来跟霍司明谈恋爱，她为了圆自己母亲在国外的谎，每年三十就找个城市把自己藏起来。

十二点整的时候，她给林煦发去一条消息：“新年快乐，希望我们永远都被幸运地爱着。”

此刻，林煦独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雪城的夜晚格外寒冷，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度。每一次呼吸，都能看到白色的雾气从嘴边散开。他下意识地裹紧衣领，加快脚步。

“夏夏，发什么呆啊！给你！”崔宁宁把一根仙女棒塞进她手里，星火噼啪炸开的瞬间，金色的火星纷纷扬扬地掉落在脚边。

（不好意思，麻烦递一下）耳边又出现林煦的声音。

夏漾轻笑，自己这是魔怔了吗？脑子是中毒了吗？怎么随便做什么都能想到林煦。

手机响个不停，林煦低头看了一眼，没接。

防盗门打开，门里站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年轻女孩。见是林煦，女孩眼睛一亮，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兴奋地说：“哥，你终于回来啦！”

对方未接通的提示音混进烟火的呼啸声里。天际突然绽开出一朵橙色圆形焰火，映得海水都变得一片橙黄。

夏漾立刻拿起手机对准天空，光晕在手机屏幕里四散开来，碎成了千万粒星辰，又渐渐暗去，消逝于如墨的深空之中。

陈耀华引燃最后一箱烟花，银蛇般的火焰同时窜向苍穹，强光将沙滩照得雪亮。

璀璨的烟火下，陈耀华面向崔宁宁，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他几年前就准备好的求婚戒指。

珍珠耳环随着笑声轻轻颤抖，笑声很快就化成了呜咽的哭声，紧接着变成嚎啕大哭。

夏漾翻了个白眼，嘴上骂着她矫情，眼角的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滑。

烟花燃尽，残骸像陨落的星子，纷纷坠入浪花之中，随着海浪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煦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夏漾发过来的视频。

视频里，海边的烟花绚烂夺目，美得令人心醉，陈耀华怀里的崔宁宁哭得梨花带雨，视频最后定格在夏漾含着泪的笑容上，林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唇角微微上扬。

热闹的反面是孤独，一面来得汹涌，一面来得锋利。

大年初三，夏漾左等右等没有栾总的消息。

崔宁宁知道她心思不在这，也就没拦着她回北城。

实际夏漾挺苦恼，林煦自回到雪城后经常间接性的人间蒸发，发的消息总是过了几个小时后才给回复，回复的内容也都是“啊”“嗯”“额”这些语气词，夏漾曾一度觉得他是不是被绑架了，只能发出语气词。

北城，锦绣小区。

家门口堆着一人高的快递盒子，她连踢带踹地将东西弄进屋，一个包装精美的黑色盒子引起她的注意，盒子表面没有快递贴，应该是有人送过来的。

盒子里是一对格拉菲的钻石耳钉，底部还有一张卡片，卡片是手写的，只有“新春快乐”四个字，落款的名字是张云扬。

随手将首饰盒放到茶几上，她再去翻其他的快递盒，找到有一个从云南寄过来的，她看一眼快递单上的寄件人，郭晓洁。

盒子里是鲜花饼和红茶。

刚好觉得口渴，她烧水泡茶，茶香氤氲四溢，漫进整室。

她划开手机，给郭晓洁发消息：茶叶很好，谢谢。

不多一会，郭晓洁回复：红茶养胃，新年快乐。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夏漾带了些新衣去医院看母亲，顺便去项柔那取林煦的测评报告，从咨询室出来的时候碰上霍司明。

霍司明剪了短发，换了利落的休闲装，不再走儒雅风格，整个人看着倒是多了几分精气神。

“新春快乐！”霍司明一个人从首尔回来，他想在北城开韩餐馆。

霍母是朝鲜族人，从小就跟着亲戚在韩国开餐厅。

“开韩餐？这个好啊，”夏漾一听，来了兴趣，“原来阿姨以前是厨师啊？怪不得做的东西那么好吃。”

“以前我爸不喜欢她抛头露面，但这次去首尔过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想通了，准备在北城找个门市，跟我母亲一块经营餐厅。”

“那，能不能算我一股？”夏漾眼睛亮亮的。

霍司明眸光温润，无奈地摇头：“夏漾，你就这么喜欢赚钱？”

“没人嫌钱多啊！”

“行，”霍司明笑着点头，忽然又开口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你跟那个，那个小孩怎么样了？是要结婚了吗？”

“啊？”

“哦，我昨天去银行，看见他正跟银行的人咨询贷款，我以为你们是要结婚买房。”

夏漾脸上的笑容一僵：“你，看错了吧。”

林煦跟她说家里有人生病，要过了十五再回来，怎么会出现在北城？

霍司明看出她眼底的复杂，忙开口：“哦，也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

从医院出来，夏漾直奔刺青店，刺青店门口停着一辆豪车，她到的时候林煦正从豪车里下来，伏在车窗外听车里的人说话。

夏漾的第一反应，他做鸭子了？第二反应，那自己算什么？他吊着的富婆之一？

林煦起身，眼睛往出租车的方向扫了一眼，好在夏漾及时侧过脸，两人没对上视线。

龙虾馆年后第一天营业，依旧爆满。灯光昏黄，油烟味混合着小龙虾浓郁的香辣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夏漾独自一人窝在角落里，盘子里的小龙虾堆成一座小山，她机械地抬手剥虾，动作远不如往常利落。

虾肉被她剥得七零八落，壳上还残留着不少虾肉，盘子里的小龙虾已经凉透，虾壳上的红油也凝了起来，可剥好的虾肉却没多少。

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冷风趁机灌了进来，夏漾缩了缩脖子，手指握住桌上的啤酒瓶，仰头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她满心的燥火。

“夏漾！”

夏漾转过头，瞧见赵升夹着个鳄鱼皮包，脚步匆匆地从后面走来，一屁股直接坐进她对面的座位，脑袋左摇右晃，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随后满脸疑惑地开口问道：“自己来的？林煦呢？”

夏漾眼皮微微掀了掀，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推过去一个空酒杯，接着拿起酒瓶，准备给他倒酒。

“不喝不喝，戒酒了，血糖高。”赵升连忙摆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夏漾嘴角一勾，发出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嘁”，又把酒瓶转回来，将还没倒完的酒灌进自己嘴里，语气冷淡地问：“有事？”

“最近，挺好的？”赵升挠了挠头，眼神里透着一丝不自在。

“还行。”夏漾嘴里含着刚咬下的一口黄瓜，本想解腻，可惜醋放多了，酸涩的味道让她皱了下眉。

“这不是刚过完年嘛，你爸，”赵升话说到一半，瞥见夏漾眼底瞬间涌起的不满，像被烫到似的，立刻改口，“我大哥，想见见你。”

“不见。”夏漾语气干脆，迅速摘下手套，原本就没多少的胃口此刻更是荡然无存，她冲旁边的服务员扬了扬手，示意打包。

“你，你等会，回去！”赵升急得站起身，扭头扯着嗓子冲正拿打包袋过来的服务员呵斥一声。转过头时，脸上又重新堆满了笑，近乎哀求地说：“这么多年了，我大哥真的很想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见见吧？啊？”

“不见。”夏漾眉头拧成个疙瘩，直接起身，绕过赵升就要往门外走。

赵升几步跨过去，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脸都快笑僵了，依旧厚着脸皮苦苦哀求：“要不，你给我张照片，我给大哥送进去，让他有个念想，真的是太想你了，每次提起你眼睛都是红的。”

夏漾拧着眉毛侧身往旁边走了几步绕开他，手都已经搭在门上准备推门出去了，却突然改了主意。她慢慢转身，脸上神色复杂，盯着赵升说：“我没有照片给你，你非要的话，现在用手机拍吧。”

赵升一听，眼睛瞬间亮得像两盏灯，激动得差点蹦起来，一路小跑着凑到夏漾跟前，抬起手，用拳头轻轻锤了下她的肩膀，讨好地说：“妹子，讲究！”

说着，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边捣鼓一边碎碎念，“看哥哥给你拍个最美的瞬间！”

“别开美颜。”夏漾神色平静，淡淡地提醒一句。

深夜，她一个人踱到刺青店外，一楼的卷帘门关着，但没有关到底，露出一条黑洞洞的缝，二楼没有亮灯，但夏漾知道，林煦在家，他，在躲着她。

突然想抽烟，她走到拐角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又想起没有打火机，转身回去再买，付款的时候，林煦发来消息：夏漾，你能借我点钱吗？

夏漾刚想抬手回复，指尖还悬在半空，那行字却像被一阵无形的风卷走，瞬间消失。聊天框上弹出“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的提示，刺目又突兀。

在她看来，聊天软件的这个撤回功能实在有些鸡肋。既然不想让对方看到消息，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提醒一声？

夏：怎么了，想我了？刚刚发了什么？没看到呢。

林：嗯，儿童不宜。

夏漾苦笑，点燃烟尾：再发过来看看，看看多儿童不宜。

林：不要。

夏：打个视频好不好，想你了。

林：家里人要睡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夏漾用力嘬了一口烟，脸颊下陷，久久，回复：好，早点回北城。

她最后看了一眼刺青店二楼的方向，转身走出明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