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远宁被叶文雨吓得重病不起,总督衙门不敢让人加之干涉,徽州府衙俨成为锦衣卫第二个徽州卫所。
林师爷在前举着油灯带路,与诏狱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府衙大牢里多的是喊冤的百姓。他们各个朝着甬道中的贵人伸出手,好似只要能抓住贵人就能抓住希望。
衙役敲着牢房栏杆,叫囚犯们都安静些。叶文雨及下属则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大牢最深处。
“大人,这人就是押送镖车的把头张茂。事发当日情况过于混乱竟让他逃脱了,我们也是昨天才将他捉拿归案。”
衙役打开最后一间牢房的锁链,林师爷推门而入,对着门外的叶文雨恭敬道:“大人,请。”
和前一间关十人的牢房不同,这间就宽敞干净不少。想到自己卫所被某个书生擦的亮堂堂的牢狱,好不容易出太阳的天在叶文雨眼里看来又变成了阴云密布。
那死书生一张嘴巴明褒暗贬,叶文雨拿整个徽州做威胁,沈竹青也只是挥挥衣袖,惋惜道:“唉,既如此,那小生也只能恭贺慕阁老这一品大员再次升迁之喜。一城人命,为阁老大人的仕途又铺了一条康庄大道,想必叶大人亦能跟着这条道沾沾光,可喜可贺啊。”
一品再升?要不造反,要不升天。
这小子是祝他和慕高父子俩一并,早日投胎呢。
沈竹青说的这话,足矣让叶文雨一刀一刀凌迟解决了他。
虽不是现在,却总有那么一天。
叶文雨脸色阴的吓人,穿着罗锦织花本还觉得自己有上面人撑腰,自己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张茂膝盖发软,跪在了地上。
他求饶道:“大人明鉴!私贩官盐都是靠着王岳王大人疏通关节,我们只是底下拿着月钱办事的,这些事和我们无关啊!”
叶文雨道:“奇了,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你招地到快。”
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立在一旁的林师爷,林师爷抖若筛糠,干干地朝着他赔笑。
“不怪你,王岳王大人日前已于诏狱内畏罪自戕。这事我还没来及和慕阁老通气,你们自然不知道。”叶文雨掸掸敞衣上莫须有的灰尘。
他今日身上这件乍一看与前日皮氅一样,可光线转换间才发现这这一件浮雕着一只大蟒。大蟒栩栩如生,利牙盯着面前活物,好似一张嘴便能将你生吞活剥。
“让你攀咬王岳的人有没有交代王岳死了该攀咬谁?若你执意要把我当成傻子,那我也只好让你吃点苦头,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们锦衣卫的手段强。”
叶文雨朝着陈铮点点头,府衙衙役鱼贯而入,每个人都搬来了皮鞭老虎凳竹夹该类审讯用的工具,直至最后一个炭盆搬进来时,张茂彻底乱了心防。
两名锦衣卫要去抓他,他蹬着腿朝后躲,边躲还边朝着林师爷求道:“师爷,帮帮我帮帮我呀!”
林师爷自身难保,又怎么关照他。索性眼观鼻子口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叶文雨对这种孬货连动手都懒得动:“你最好想好了你背后主家到底是谁,若是还拿些虚话搪塞我。这些东西随意挑,我们北镇抚司绝对伺候到你满意为止。”
火盆里的炭火烧地正旺,黑色烙铁的一头烧地通红,细闻下仿佛还能闻到烙铁上残留的肉渣焦胡味道。
张茂跪在地上,左右两只手都被锦衣卫别到身后,他终于崩溃:“是王忠老爷!是他说一旦出事就推到他叔父王岳大人的头上。大人大人,其中内里真的和小人无关啊!”
叶文雨道:“证据?”
“每月十五王忠便会在书房呆上一日,次次是我在房外守门。”张茂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他这一日会拿本缎皮的册子勾勾写写,有次我没忍住偷偷趁着张茂睡着偷偷看了眼,上面记载的正是私贩官盐的账目。”
“东西在哪?”
张茂如实交待:“在张茂书房的暗格内。”
“这个账本还有谁知道?”
张茂摇头:“王忠做事很隐蔽小心,除我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得到答案的叶文雨耐心耗尽,他扭身直接离开。陈铮跟在其右耳语道:“大人,这个张茂咱们该怎么办?”
叶文雨道:“徽州府牢房紧缺,就没必要让他还占这么宽敞的一间。”
陈铮得令,提刀向张茂走去。
徽州府衙的大牢中,一声惊嚎响彻黑暗。
*
残月下的王家宅院死寂无声,叶文雨踹开朱漆大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横七竖八地尸体残落在庭院内,正对大门的堂屋前,一白色中衣的男人被悬在门梁上。月色模糊了他青紫的脸,梁上的麻绳还在夜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陈铮上前摸了那高悬人的身子:“大人,尸体还是热的。”
叶文雨绷劲下颌:“搜活口!”
徽州府还真是姓慕,前脚他刚抓了个张茂,后脚王家就被杀手灭口。
锦衣卫鱼贯而入,四散搜索宅院的所有角落。其余屋舍都只有一刀毙命的死人,而王忠的书房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前代明日字画随意散在地上,青瓷古器也被任意砸毁。
过来斩草除根的人目的与叶文雨一样,都是王忠手里的账本。
叶文雨踢着地上的杂物,缓步向着书房帘后走去。
鼻尖下传来阵阵血臭味,月色透着大敞的纸窗洒进层层纱帘上。帘后的梨花木桌子大半被遮盖住,另一半死死抵在墙上。
庭院中刮起北风,吹地纱帘随风飘荡。叶文雨抽出腰间的绣春刀,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他举着刀慢慢抵近,就在刀尖即将挑起纱帘时,屋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
黑影翻过屋头的刹那,叶文雨袖口中的暗镖瞬间弹出。寒光没入对方右肩,黑衣人却已经借势滚落院外。
陈铮正要追击,却被刀鞘拦住:“搜账本。”
“得令。”
身影翻飞间,叶文雨手握绣春刀紧追不舍。眼看追至穷巷,黑衣人却在巷子尽头,捂着肩膀忽钝住了脚步。
叶文雨举刀:“老实跟我回卫所,我保你不死。”
静默中,黑衣人盎然不动。忽,他缓缓拉下面上覆着的黑纱,微微偏过头。
在黑衣人的面孔全然印在叶文雨眼底时,叶文雨黑色瞳孔极速扩张,继而剧烈晃动。
朦胧月色下,一张与叶文雨相像七八分的脸暴露在了空气中。周遭团团薄雾,如层层青纱盖住了七年时间流逝,那人眉目间比叶文雨稍显娇嫩的面皮多了稳重和英气,甚是俊逸。
黑衣人唇角翘起,朝着刀都在抖的叶文雨缓缓道:“思齐,好久不见。”
霎时,浓雾如鬼魅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涌出,叶文雨想上前却被迎面撒来的石灰挡住脚步。他璇身闪避的同时横劈一刀,刀过烟雾,什么都没挨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叶文雨提袖盖住鼻子,他还要上前探个究竟。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大人!宅子走水了!”
叶文雨回头望去,火光撕破黑夜的雾水直冲天际,木柴炸裂夹杂打更人的“救火”声,王宅已陷入火海。
他再扭头,面前的巷子只剩巷子尽头的一堵土墙,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黑衣人的身影。
叶文雨收刀,转身命道:“先救火。”
*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在徽州府的隐匿小巷中穿梭,他对徽州城内的巡防和街道很是了解,避过了几队搜查的官兵,黑衣人站定在一户人家后院门前。
人站定一瞬便被一只纤手拉进了院门内,门外一队举着火把高嚷着:“去那边搜!”的巡防官兵刚好经过。
“怎么回事?”女子拉着黑衣男子,手上地粘稠让她好看的眉头紧簇起来,“不是说今夜只是看看,怎的还受伤了。”
女子将人拉到屋内圆桌旁坐下,满墙的纸墨香盖住了淡淡血腥气。
傅箐赠送叶文雨的东西他全都放在暗房内,唯有这个能安装在袖筒内的机括他时刻带着。
机括上的银针叶文雨也改良过,他用银子混铜做出来针又细又不易折断的,钉在肉内除非揭开整个皮肉否则很难取出。
“叶文雨发现我了。”简单几个字概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黑衣人右侧肩膀的衣服被轻轻扯下,三个细小的血窟窿正在右肩狰狞地伤口上源源不断地渗出血,这一次银针穿透了他的整个右肩。
“娘的,这狼崽子真毒。”跟在女子身后的少年捧着药箱,气地骂道,“要不是舅舅肩膀受过伤,这次肯定少不了动刀开骨。”
女子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又拿绷带将黑衣人的肩膀细细缠裹好:“他执掌锦衣卫多年,多少暗里明里的刀剑都躲过去了,咱们这次是虎口里拔牙,一点差池出不得。”
“我明白。”拉起衣服,黑衣人摘下面纱。
烛光晃动中,脸部五官逐渐清晰,仔细一看,竟然是沈竹青那个文弱书生的面孔。清贵的面容不在面对叶文雨时科差打诨的模样,此刻他面上严肃,有着大将的不怒自威感。
“好在,今夜快过去了。”
谁知他话音未落,门口便响起了急促地敲门声。敲门声不急不缓,在这不寻常的夜里好似阎王催命的鼓点,一顿一响地敲在屋内三人心上。
叶文雨清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锦衣卫办案,不配合者,杀无赦。”
绕是沈竹青也不由得啐骂一口:妈的,还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