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被喧闹掩去的琴声笑语再次袅袅而至,当中有些姑娘仍立在原地,大大方方窥望着牧明煦和易雪汐。
他们视线不经意掠过一行人,总能收到几位姑娘暗送的秋波。
易雪汐别有深意地觑了旁边的人一眼,转身离去。
牧明煦自然不会错过那眼神,迈步跟上:“易兄弟,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易雪汐顿了下,又道,“我是在想要不要等一会去拿下他。”
“不急。”牧明煦等迎面而来的人经过,继续道,“没有证据,强行将人拿下,他可以抵死不认。”
“你打算怎样做?”
“等他自行找来。”牧明煦道,“刚才试探那人武功之时,他曾经好几次是冲着玉佩而来。”他指了指腰间挂的那枚花瓣形玉佩,“既然确认人在此处,又得知他想要回这玉佩,直接等人自己送上门。”
两人回到前堂,温与之也步下楼来。
“与之,我们该回去。”牧明煦用扇子指向门口,示意他一起离去。
老鸨忽然遁现,样子完全没有受方才事情影响,仍旧满脸笑意:“别急着走,我早挑选几位好姑娘去陪几位公子。”
“我见过谢娘,其他人入不了我的眼,告辞。”易雪汐对青楼有几分好奇心,但来过之后顿时觉得无趣,遇见徐怀策之后,更是一门心思在飞贼身上。她干脆利落地告辞,往门外去。
牧明煦笑道:“其他人入不了我兄弟的眼。”说罢一同离去。
老鸨心有不甘地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仿佛看着三锭行走的银子离她远去,她还没从他们身上狠挖一笔就飞走。
在门外,牧明煦提醒温与之回去一定要和牧萱萱解释清楚,随后互相道别。
按着易雪汐所指的路线,牧明煦将人送到一条小巷。
小巷无灯火,漆黑朝着两边无限延伸,唯一的光亮是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荧荧火光驱散如浓雾的黑暗。
牧明煦落下马车,目光从左向右环视一圈,仅有前后两堵墙静静矗立着,连道门都见不着。
他心中大概猜到是如何一回事,仍是姑且问道:“你是翻墙出来?”他认为即使易雪汐是偷偷溜出来,至少该是走后门,后门会有人接应。
“是啊。”易雪汐没有瞧见他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爽朗道上一声告辞,正要纵身翻墙时,她忽然定住,“如果飞贼今晚来找你,岂不是会错过?”
“今夜他不会来。”牧明煦道,“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如我,会先跟踪调查,然后寻机会。大概秋猎后吧,我故意给他一个机会。”
“秋猎后?”易雪汐目光一亮,“你打算怎样做?”
“我定下一家酒楼,在秋猎结束后跟几位朋友小聚……”牧明煦看见易雪汐眼里的光快要溢出来,神色略有迟疑,“你在想什么?”
“在哪家酒楼?”
牧明煦断定她会跟来,说:“还没定。”
易雪汐没多问,道声晚安,便纵身翻进去,其熟练程度,牧明煦相信她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他不自觉地摸了下腰间的扇子,叹道:“不小心说多,偏偏在她面前管不住嘴巴。”
大殷每年九月会举行一场秋猎。每一个贵族官家子弟如无要事都必须参加,为的是不让他们把弓马骑射落下。
大殷建朝初期,因其军队实力强大,只要周边小国敢来犯,必定在一个月内平息,其速之快,其势之猛,使它们不敢轻易把脚探近大殷国境。
随着经过几代和平安逸的生活,大殷的武将连同军队都因缺乏历练与危机感,逐渐衰弱。周边一直虎视眈眈的小国不甘安于现状。邻国一次试探之后,发现大殷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其它的小国得知消息,蠢蠢欲动,时不时骚扰边境。
现任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主张以文治国,武控八方。他没有轻视这些小骚乱,而是认为小骚乱是一道小裂痕,终有一天一定会越来越大。由于不能放任军队再衰弱下去,他下令重整军队,撤换不少尸位素餐的武将,并定下无战时期要进行考核。
牧明煦在平宸战争中,打下邻国游宸的祈鹊城,此次战役使周边的小国终于消停。一时消停,并不代表永远消停。
而秋猎正是为了督促这些贵族官家子弟不能松懈弓马骑射,同时是向他们展现现任皇帝对强武的决心。
秋猎当日。
易雪汐换上一身水绿劲装结束,衣领处绣有缠枝纹,简洁雅观又不过于朴素。
来到大门外,马车早已候着。她一脸雀跃地跳过门槛,身后陆氏一声喝住:“站住。”
陆氏上前绕着她察看一圈,脸色渐渐阴沉:“回去换一套。”
“不方便。”易雪汐垂着脸,嘟囔道。
“什么不方便?”陆氏皮笑肉不笑凝视着她。
“就是……不方便。”
“说大声点,中间没听见。”
易雪汐听见身后传来说笑的声音,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猛然抬起头,朝着向这边走来的几人唤道:“凌姨娘,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小菡音。”
凌姨娘瞧见陆氏的神色和易雪汐那一身劲装结束,瞬间明白。她上前劝道:“姐姐,时候不早,你现在让她回去换也来不及,总不能让皇上等吧。况且还要与老爷会合。”
易雪汐忙道:“对对对。”
陆氏知她说得在理,暗恨没让花珠看紧易雪汐。犹豫一会,陆氏松口道:“到了那里,没我的话绝不能随便离开。”
“是。”易雪汐嘴里应着,心中却道三个兄长自有办法拉她出去。
凌姨娘转身从易玉晢手中抱过易菡音,笑道:“说再见。”
易菡音的小手扒拉着易玉晢的衣服,不满地鼓着脸:“我也要去。”
凌姨娘道:“等你长大些再去。”
“不要。”
易玉晢哄道:“我抓只兔子回来给你,要不要?”
“要。”
“乖乖在家等我,我就抓回来。”
“好啊。姐姐给我抓什么。”
“我?”易雪汐想了下,“抓只狐狸回来给你。”
易玉晢:“你是想让它吃我的兔子?”
易菡音摇头道:“吃兔子的,我不要。”
易雪汐:“好吧,再抓一只兔子,成双成对。”
凌姨娘催道:“好了,快去吧。”
几人与凌姨娘告别后,易雪汐老实跟着陆氏登上马车,易家三兄弟各自骑马。
狩猎场于皇都西郊。那里林木蓊郁,水草丰沛,是离皇都最近最大的一个狩猎场。
邻国现下安分些,但皇帝殷常霄深知不能大意,不希望在关键时刻出问题,于是下令把今年的狩猎地点定在离皇都不远的西郊。若发生任何事,都可及时收到通报。
狩猎场绣旗张扬,风声猎猎。一道半弧形由布帷围成的场地中心立着一座高台,高台之上朱帷绣盖,尽显华贵,侧面挂着雕弓羽箭,泛着凛凛寒光。皇帝殷常霄身着明黄色彩云金龙纹骑射服,腰悬佩剑,神色威严庄重。
台下除了少数文臣,其他皆着易于行动的骑服,腰上佩刀,跨在马背之上,整齐地列于高台之下,恭谨肃穆,蓄势待发,一眼望去,气势恢宏。
右侧架起一排纱帐绣帷,烈风透过,帐顶时而鼓起,时而收紧,时而起伏如波浪。半透的轻纱帐内,妇人少女端庄而立,她们鬓影如花,身上的玉钗金环相映成趣。
正台前方,皇上完全祭祀仪式,跨蹬上马,一声令下,众人随之策马奔跑。马蹄翻飞,声如震雷,掀起滚滚黑尘如浓雾。
纱帐之内,前方一座三阶月台,两边立着的绣屏如羽翼一般,挡着被风携卷进来的沙尘。四公主殷婉絮在皇上带着众人离去后,命众人就坐。
易雪汐明白第一轮肯定不能带上她,只能耐心老实等着三位兄长陪皇上走一圈,然后回来找借口把她“救”出去。
皇帝猎得尽兴,一般会让年轻的一代自行狩猎。他们一旦离开主队,即会发起竞赛,比较谁狩得更好的猎物。他们将来是大殷所需要的人才,现在表现正是大殷未来的影子。皇帝需要观察展现实力的他们。
明净无云的碧空之下,展眼望去,澄黄的秋草稀稀疏疏,一览无遗。此时,前方尘头起处,一小队士兵将几头鹿赶往主队方向。
“皇上,是麋鹿。”
“追。”殷常霄提缰纵马,如雷的奔腾之声惊得前方麋鹿立即拐弯,逃向右方。那边前方是一片林子,麋鹿一旦窜进去,要取下它们就有难度。
众人纵马疾驰,乱蹄狂奔的声音、擂鼓助威的轰鸣声愈发激烈,如同呼啸于山间的劲风,以猛烈之势撼动着耸立于大地的高山。
殷常霄弯弓搭箭,看准时机,一发而去,一击射倒狂奔于野的麋鹿。旁边的几头受惊吓,一哄而散,分向四面奔逃。士兵见状,立马改变阵势把鹿赶回去。
殷常霄提缰缓行,身旁涌上一群人道贺祝喜。他笑着摆了摆手,道:“朕看见剩下的几头中有一头相当雄壮。让那些年轻的去猎,猎得者有赏。”
身旁的侍卫将话传下去。
收到传话的人皆知这不是命令,可去可不去。为了展现自己,他们皆纵马出列,争先朝着麋鹿追去。
殷常霄的话指明只要它们当中最雄壮的一只,明显是有意考他们。
当他们掠过身边时,殷常霄笑道:“大殷的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朝气。”
牧明煦见几头鹿重新被驱赶到一起,它们的身影相互遮挡,尤其最为雄壮的一头奔在最前方。
眼见群鹿即将窜进林子,牧明煦心觉夹在人群中视线不佳,于是策马跃出,避开沙尘迷眼处,寻准时机,搭上弓,拉满箭,会聚心神,蓄箭待发。
其他人见状,同样弯弓搭箭,急躁之下弓未拉满便发,去箭势弱,半途失去劲力掉落。
此时,领先的鹿将身一跃,跳动势猛,身躯比先前暴露更大。牧明煦眼中精光一闪,发箭疾射,去如流星,一击命中。
鼓声一转轻快高昂,用其声宣布鹿已落手。
殷常霄满脸欣喜地点点头。
“皇上,牧公子真是少年英俊,在同一代里无人能比。”
殷常霄看了旁人一眼,笑道:“爱卿,你眼力不太行。去箭两支,是谁的猎物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