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花亦就不三思。
她住的吊脚楼就在易若晴三里之外,环境还算不错,就是湿气重了些。
次日清晨,闻花亦醒来后觉得鼻腔闷闷的,这里的气候潮湿阴凉,而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待过了。
咚咚咚。
闻花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敲门,肯定是她那越发烦人的大师姐,易若晴。
自从离开灵霄宗后,易若晴恨不得再长两双眼睛天天盯着她似的,寸步不离。
果不其然,闻花亦一开门,已经穿戴整齐,手提佩剑的易若晴就跟棍子似的杵在她面前。
“大师姐起得可真早。”
“没睡。”易若晴将闻花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又扒拉开她的身子,朝其身后望去,确认一切正常后,随口胡诌道:“你这里漏风,太冷,今晚去我那边。”
“不去,我就喜欢漏风的。”闻花亦拍开易若晴搭着自己肩膀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闻花亦在斋楼狼吞虎咽时,离她最近的天行院弟子却是满脸菜色,欲言又止道:“你少吃一点。”
闻花亦塞满了腮帮子,疑惑道:“怎么,有毒?”
天行院弟子摇摇头,回道:“不是,我们待会儿要去尸检。你现在吃这么多,等下要难受的。”
闻花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吃了三个包子,两碗粥,直到撑到走不动,才心满意足地跟上大部队向祭祀灵堂走去。
灵堂位于村子后部,大多数临谷村人忌讳死亡与鬼神,除了个别逝世者的家属在此外,就只剩灵霄宗与天行院等人。
临谷村早些年一直闭村,直到前两年朝廷派人为逝去的先皇寻找葬墓之地才被发现。
也是从那开始,临谷村的人才开始学习官话,与外界交流。
村长年纪大了,哪有什么精力去学官话,因此他的每句话都由阿苗转述。
据阿苗转述,从五年前开始,临谷村的年轻男子便开始离奇死亡。
起初,他们高烧不停,身体乏力。接着,他们便时常觉得饥饿,怎么吃也吃不饱,身体持续消瘦。最终,只剩一层皮肉后,突然就一夜白头,再无气息。
阿苗:“最厉害的医师,在我们村里,也去瞧过。但都没用,父亲他也是这么死的。”
语毕,阿苗不禁掩面哭泣,她身着桃色对襟大袖,转身掩面哭泣时似雨落桃花般令人怜惜。
易若晴瞧着阿苗的目光闪出一丝疑惑,临谷村前两年刚开村,这里大多数人还保留着对外乡人的陌生警惕,官话更是说不了几句。
阿苗姑娘的官话虽然颠三倒四,但是她知道的官词却不少,一看便知是有人悉心教导过。
易若晴:“阿苗姑娘的官话可是自学?”
阿苗擦了擦眼泪,啜泣道:“我的母亲是中原人。”
赵星行:“怪不得阿苗姑娘的官话这么利索呢!”
虽然顺序乱了些。
易若晴与闻花亦听到阿苗的话后,却忍不住挑眉,多看了她几眼。
临谷村两年前才对外开放,那身为中原人的阿苗母亲是如何认识阿苗父亲的呢?
赵星行戴着羊肠手套,仔细端详面前的尸体,明明才二十出头,但头发花白,眼眶凹陷,肌肤完整平滑无外伤,生前未遭受过无端折磨。
易若晴戴上另一副手套,食指轻按死者的腹部,没有回弹。
她朝赵星行递过一把刨尸用的小刀,意思再明显不过,示意他刨开腹部。
这具尸体死了约了七八日,已经开始腐烂,赵星行切开腹部的那一刻,恶臭开始弥漫,灵堂不少人开始作呕,后退。
唯有闻花亦颇有兴趣的踱步上前,站在二人中间,兴致勃勃地看着赵星行解刨。
赵星行身边少有这般胆大的姑娘,愣道:“这位姑娘是?”
易若晴一边施法给闻花亦的口鼻罩了一层覆膜,一边回道:“同门小师妹,闻花亦。”
赵星行闻言比了个大拇指:“闻姑娘以后一定大有出息。”
能不有出息么?
她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修真界第一大魔头呢。
易若晴如此想到。
赵星行忙碌了好一会儿,终于让众人能清晰看到尸体内部。
众人之一的闻花亦凑得最近,乐道:“空的,没有内脏。”
离得最近的赵星行被这一笑激得一身鸡皮疙瘩,寒意顺着尾椎上行,望向闻花亦的眼神逐渐惊悚。
赵星行见过高墙楼阁里的温婉闺秀,见过并肩作战的侠义坤道,见过身居高位的为政之列。
可此人的存在刷新了他的认知,邪气又怪异。
若不是灵霄宗未来的宗主候选人都承认她是自己的同门师妹,赵星行一定会怀疑闻花亦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将世魔修。
易若晴一点也未觉得闻花亦笑得渗人,自然而然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且看得认真:“原来如此,怪不得没有回弹。”
殊不知二人觉得稀松平常的对话,惊得一众修士不禁后退半步。
他们平日里只有刨开魔兽肚子取灵核的时候,才会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
哪里想到自己还会有亲眼见到同类开膛破腹的场面。
“呕,对不起,我早饭要吐出来了。”
“我也......”
“忍着,大师姐还在呢。要是吐了,有损门风,会被骂的。”
灵霄宗一行人干脆眼不见为净,誓死不往尸体处看。
天行院的人本想跑出去吐一吐的,但见灵霄宗一行人不动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便燃了起来,于是他们也一步不动。
笑话,他们可是从各大高门世家里选出来的佼佼者,隶属皇家,怎么可能输给一堆江湖里的白衣门派。
就此,两派人马都憋着一股劲儿僵持不下。
安静到近乎于诡异的氛围里,易若晴突然朝向赵星行,淡淡问道:“你可有不适?”
一阵暖流自心底涌出,赵星行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心道:怪不得院长会找灵霄宗的弟子前来帮忙,果真都是正道人士。
赵星行温和回道:“并未染上尸毒,一切正常。”
易若晴点点头,转身朝灵霄宗的一众弟子开口道:“两人一组,我们负责北堂的已故者。”
随后,她朝天行院等人微微颔首:“南堂就交给贵院了。”
赵星行的温和面具一瞬间碎裂,他可算想通为何易若晴第一时间会将刨尸用的小刀交给他了,原来是拿他试手了!
赵星行向来脸皮薄,一想到他刚刚还对易若晴有了几分好感,现在美象破碎,赵星行只觉得脸上躁得慌,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似是觉得赵星行还不够害臊一般,闻花亦双手环抱,轻轻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赵千户挺多情啊。”
暴击。
赵星行脸色通红,他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来,恨不得时光倒流,挽回尊荣。
但好在赵星行不是什么小心眼的家伙,更不会和女子计较。自己在角落里害臊了一会儿后,就再次投身于查案当中。
立于远处的阿苗摩挲腰间的长笛,斜靠着灵堂里红漆落了满地的斑驳高柱,眼神冷冷地看着忙忙碌碌的一众人等。
夜晚,灯火摇晃的斋楼里人烟稀少,多数人受不了白日里的大场面,闷在自己的吊脚楼里毫无胃口,而作为少数人的赵星行、阿苗、闻花亦及易若晴此刻正围桌而坐。
闻花亦老神在在地坐在满是覆着一层油烟的桌椅上,翻着手里的菜单:“油茶、三色饭、腌鱼,临谷三宝是指什么?”
“蚂蚱、蜂蛹、九香虫。”对面的阿苗回道。
闻花亦对自己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充满了好奇:“来一份。”
阿苗轻笑:“闻姑娘,好眼光,临谷村的特色这是。”
易若晴和赵星行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对在阴湿泥地里穿梭爬行的蛇鼠虫蚁向来避而远之。
赵星行作为男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僵硬着附和。
易若晴闭目不语,反正她辟谷,不吃就完事了。
待临谷三宝上桌后,闻花亦和阿苗吃得津津有味。
赵星行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进食,唯有易若晴脑子还在思考今日灵堂种种,有天行院及灵霄宗弟子经手的每一具尸体的内里都空空如也,仅有一张皮囊包裹着白骨。
可尸体毫无任何创面,不可能是外力因素导致的。
若她的猜想没错,这些人应当是内脏被慢慢吞噬而尽后死亡。如若是此,那存在的疑点太多了。
为何每个死者皆是男性,且死前一夜白头?
为何每个死者都会高烧不断,这高烧是何引起的?
为何没有一个死者临终前告诉家人,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消失殆尽,是无法诉说,还是他们压根不知晓?
这一切都太可疑了。
闻花亦拨弄着碗里炸得金黄的虫子:“你们临谷村挺多虫子的,是每种都能吃吗?”
“唔丝。(不是)”阿苗猛喝一大口水,混着乱七八糟的食物吞入腹中:“我们临谷村也是有毒虫的,吃了人会死的。”
“嗯?”闻花亦拉长尾音,随后持着筷子的手撑着下巴,定定得看着阿苗,眼底是风云涌动的诡谲:“那你们养蛊吗?”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赵星行明显察觉到隔壁桌的临谷村人身形一僵,似乎是听到了大不讳的字眼,他们骨子里流露出的恐惧是无法装出来的。
易若晴眸光一聚,只觉得这疑案中的其中一环已经扣上。
她曾在藏经阁里的偏文立看到过:异族有擅长驭蛊者,可惑人心,驱人行,乃大恶。
“咳咳......”阿苗锤着胸口,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背过去。她左右环顾一圈,招招手示意三人悄悄凑过来。
“嘘,这些话可不兴说啊!”阿苗神经兮兮接着道,“中原人怕蛊虫,我们难道就不怕了?要是有蛊男蛊女,跑得更快啊我们!”
易若晴了然,想必阿苗口中说的蛊男蛊女应当就是擅长养蛊的异族人士。
她抬头透过摇摇晃晃的昏黄烛火看向闻花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闻花亦不明就里地对上大师姐的目光。
“作甚?”
“你应该很害怕,来和我睡。”
不是,大师姐,她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