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来接我了?”
刚放学出来,程念打开马路边的一辆大众高尔夫车门坐进去。
这辆车是姐姐毕业工作后用第一年攒下的钱买的,总共也就十来万,距今已经开了快五年,尽管她工资翻了几倍,也依然因为情怀没有更换。
程霏边看着后视镜驶离路边停车位,边回答她:“今天要去爷爷家吃饭。”
“噢。”少女系上安全带坐好,随口一问:“要回去接上爸妈吗,还是让他们自己开车去?”
“他们去机场了。”程霏说。
“机场?”少女眼中流露出不解和诧异,“突然去机场做什么?”
“还记得咱爸有一个住在西南省乡下的弟弟吗?”程霏问。
程念点头,“就是那个年轻时候跟爷爷断绝关系的二伯吗?”
虽称呼为二伯,但程念从未见过这个人,据说是他在二十岁那年与爷爷发生激烈的争吵,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多年杳无音讯。还是她爸发动所有的关系找寻,才知道对方在四处漂泊的年月里认识了一个乡下女人已经定居下来,不愿回家。
这一走,便是二十五年过去。
“他怎么了,该不会是回来了吧?”联想到爸妈一块去了机场,程念猜测。
程霏点头,“听爸说二伯肯回来,是为了女儿在首都读书的事。”
“原来是这样。”顿了顿,程念好奇起来道:“姐,二伯跟咱爸长得像吗?”
“我哪记得,他离家那年我不过才三岁。”
姐妹俩聊着车子不知不觉拐入胡同里,路窄巷深,车子的行速几乎已经降到最慢。
爷爷家有个小院,面积仅能停放一辆车,为了待会爸妈的车有地方停,程霏只好将自己的小车泊在门口,尽可能贴近墙面让出道路,车子小巧的好处在这里就能体现出来了。
“霏丫头、念丫头,你们来得正好,快听它跟你们打个招呼。”
院子里穿着polo衫戴眼镜的老头提着鸟笼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爷爷,你又买鸟啦。”
程念蹙着眉头上前。
只见笼子里的玄凤鹦鹉张口便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爷爷,二伯这次带着妹妹过来,是为了首都户口的事情吧。”
程霏搬来小凳坐下。
“哼,这混小子当年走得时候说再也不回这个家,现在不也还是灰溜溜回来求我帮忙。”
老爷子想起当年,心中仍有闷气未散,但说到底毕竟是父子,没有解不开的深仇只有不告而别和多年杳无音讯的怨气。
“户口,什么户口?”
程念像个圈外人,强行加入聊天。
“二伯当年离家的时候户口不还在爷爷这吗,听爸说堂妹明年就要高考了,想要转入首都大附中,前提是她的户口也得落在爷爷这。”程霏说。
“没有户口本二伯当年怎么结的婚?”程念的关注点总是那么不一样。
“这些都不是重点。”程霏转而又问:“爷爷,是转学办得不顺利么?”
“那倒没有,学校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看在我是退休老教师的份上,他们说只要流程合规就可以接收。”老爷子说完叹了口气,“我现在愁得是另一件事。”
“这天底下还有让您愁的事呢。”
程念托腮。
“让你爸探了下口风,那个混小子这次把女儿带来,自己却不肯留下。”
“这是准备把女儿丢在首都读书,自己回去乡下的意思?”程霏解读道。
老爷子点头,眼含担忧:“我跟那小丫头从未见面,她到时候怎么肯跟我这个老头子住一块,难不成还要送她去住校吗?”
“实在不行去我们家住咯,横竖离高考也就不到一年时间。”程念说。
“咱家还有多余的房间吗?”程霏斜睨她一眼。
她们家是单位分配房,小三居,的确没有多余房间。
“大不了跟我住一间。”程念努了努嘴。
“还是等那丫头来了,问她自己的意见吧。”老爷子叹了叹气。
话落,程念爸妈他们的车子便到了,一辆年代久远的现代缓缓驶入院子。
车门打开,下来的人除了程永钦和池小梅外,另外还有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程柚,这是你的两个姐姐,还有爷爷。”池小梅帮忙介绍。
“两个姐姐好,爷爷好。”
小姑娘极为腼腆,声音低到不仔细听压根听不见,说完便低下头去。
“程霏程念,这是你们二伯。”一旁的程永钦介绍。
“二伯。”
“二伯好!”
两个姑娘依次打招呼。
程永胜简单地应了声,目光里写着逃避与畏缩。
父子俩见面也未多言,彼此心底都对互相有怨,只是打了个照面。
由于程念二伯是上飞机前才临时联系的他们家,在学校上课的池小梅也来不及买菜准备,因而程永钦直接联系了爷爷家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点好菜让人直接送上门。
所有人员刚到齐,菜馆那边便来了电话准备送餐。
这是程念第一次见到程柚,在此之前她一直想要拥有一个妹妹,毕竟她给人当了十年的妹妹。
尽管对方只比她小了一岁。
程柚长了一张圆圆脸,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头发中规中矩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和洗到微微褪色的牛仔裤,面对眼前的陌生环境和陌生的人,整个人表现出不安和防备。
“你的手真冷,二伯没跟你说首都秋天比你们那冷吧。”
饭桌上,被安排坐在一块的程念主动握了握程柚的手。
手突然被人握住,程柚吓得条件反射抽离,惊讶地看向身边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只是看见你穿得有点少,对了爷爷,我记得我有一件外套去年落在了这里。”
程念正要起身。
“给你收着了,我去找来。”老爷子这便要起身离桌。
“爸,还是我去找吧,您坐。”池小梅干脆接下这任务。
老爷子索性重新坐好,不放心交代:“在第二个衣柜上面格子里。”
“这丫头就这样,跟谁都自来熟的E人,别介意。”
程霏看向程柚,意在解释她被握手一事。
“程柚,多吃点,这些都是咱们这的地道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程永钦看向桌对面的腼腆女生,眼里布满长辈的慈爱。
女生乖巧地点头,只是埋头认真吃饭。
“找来了,你们体型差不多,应该能穿上。”池小梅将程念的外套拿给程柚。
面对长辈的热情和关心,程柚没有拒绝,只是很乖地换上。
“好像紧了点,没关系,改天大伯母我休息带你去商场逛逛买几身。”池小梅说。
“还是念丫头太瘦了,像你妹妹这样就很健康。”老爷子说完拿起公筷不管不顾往程念碗中夹菜,“今天在爷爷这多吃点,长点肉。”
程念看着碗里堆高高的食物,欲哭无泪,小声嘀咕:“肉也不是一天长起来的啊。”
“永胜,这次回来就留下吧,把弟妹也叫来,大哥给你们夫妻谋个事做。”
程永钦看向那个安静吃饭的男人,只觉得这些年他变化太大,从前那个脾气张扬的年轻小伙被岁月磨成沉闷寡言的男人。
男人摇头拒绝,沉闷道:“雪静还等着我回去秋收。”
简简单单一句话,也没有过多的理由。
饭桌上的气氛再次冷下来,程海新无奈在心底叹气,已经彻底放下对这个儿子的期待,转头看向那个文文静静的小孙女问:“程柚丫头,在附中上学就住在爷爷这里好不好?”
小丫头没吭声,看起来不是太愿意。
程永钦索性道:“或者住大伯那也可以,有两个姐姐在给你作伴,平时也热闹。”
男人说完小心看了眼池小梅,害怕她会有意见,不过女人并没有展现出不情愿。
小丫头依然没有作声,脑袋埋得低低的。
程永胜不耐烦了,稍带一丝催促问:“住这还是住大伯那,还是住校?”
“……住校。”
程柚回答声小却语气坚定。
众人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尊重小姑娘的决定,毕竟是北大附中的宿舍,不会差到哪去。
“程柚我加你一个微信吧,将来有事随时找我。”
见饭桌气氛凝固,程念主动拿出手机来。
小姑娘愣了下,慢吞吞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来,那一眼程念注意到对方的食指还贴着一圈创可贴,手机看起来像个不知名的杂牌,屏幕还有些四分五裂,而她自己手拿最新款的iPhone,对比有些强烈。
“你的名字是柚子的柚,还是幼稚的幼?”程念低头打备注。
“柚子的柚……”
“我的念是念念不忘的念!”
两个年纪相仿,一个安静斯文,一个却张杨明艳。
时隔二十五年,这一家子终于聚齐。
这顿饭却比想象中吃得还要冷清。
晚饭过后,程永胜准备离开,他在周边便宜的旅店开了房间。
老爷子有些生气,忍不住斥骂:“都回家里来了,还要去外面住旅店,你让你女儿一起住旅店吗?”
程永胜没作声,片刻后看向程柚:“你在这过夜,还是跟我走?”
“……跟你走。”小姑娘说完垂下脸。
程永钦一时看不过去便追问:“明天给孩子办理入学怎么办?”
“明天,我会给大哥你打电话,办完后我就回去了。”
男人依旧淡淡的,表情和语气皆是如此。
这对父女俩走后,程海新也催促程念他们一家走,并转身失望道:“你弟弟这辈子跟我也就这样了,要不是为了程柚丫头上学,他恐怕都不会踏进这扇门。”
“爸,你也别上火,永胜那边我来做思想工作。”
老爷子不愿听这些假大空的安慰话,摆摆手转身往屋里进。
回去时程念依然还是坐得姐姐车,爸妈一辆车。
“你刚刚没有怪我吧,我擅作主张说让程柚那孩子住咱家那事。”
程永钦开着车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言的女人。
“怪你做什么,我还不至于这点格局也没有。”池小梅说完扭头看向车窗外,“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年你弟弟没有负气离家,程柚这孩子或许从小能受到的教育环境会更好一些。”
程永钦笑了下,“这样的话,可能就没有程柚这孩子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似无奈也似接受眼前这事实。
两辆车一前一后到家,程霏开得稍快些。
程念正准备先收拾衣服洗澡,便听见外边客厅里传来池小梅女士唤她的声音。
“同城快送?什么东西。”程念一脸疑惑。
程霏也闻讯凑上前看热闹。
“不知道。”池小梅将大门关上,把手里沉甸甸的包裹递给她。
收件人的确清清楚楚写着程念两个大字,地址也是她家。
一家人围在一起把包裹拆开,只见里面还分成好几个小包裹,其中两个打开分别是高跟鞋和包包,另外两个打开是裙子和项链。
程霏一眼看出猫腻,手背抵着下巴说:“这些东西加起来估计得有个小二十万,应该是你对象送来的。”
程念正疑惑着,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
[沈小姐:周五晚七点(空行)/和信酒店(空行)/企业交流会]
程念:……
这官方的排版和内容,若不是看着收件人有个名字,她都怀疑是诈骗短信了。
“这些先别动,我打个电话问问。”
少女说完一个人拿着手机走到外面阳台。
“什么事?”电话接通后,那边的人率先开口,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程念一只手折叠于胸前,故意装腔道。
“东西收到了?”
沈琂禾问。
“刚收到。”少女撇撇嘴,“裙子你挑的?怪好看。”
“销售挑的。”
程念:“……”